老房子

2012-10-30 13:37:00作者: 来源:本网综合

怆然回顾,只见烟云流动,满山郁绿苍蓝的树丛。

评语:关于“老房子”的一段追忆点燃了作者心中那场童年的印记。老房子包孕着的爱与力量、旧时记忆的温馨与灿烂、奶奶一生的峥嵘与执著皆熔铸于文本之间,通过沉稳、冷静的叙述延展开来,温情涌动间传递出触动人心的力量。

 

 

老房子

万珊珊(山东政法学院,是山政刑事司法学院2010级本科学生

 

怆然回顾,只见烟云流动,满山郁绿苍蓝的树丛。

一切都结束在回首的刹那。

——《独白》 席慕容

万千想念,尤在回首刹那间。满身风雨,我从乡村来,一路艰辛一路欢歌,颠簸在这青春路上。若能活百年,我用这篇文章,祭奠人生五分之一的记忆。门外杂草丛生,窗柩锈迹斑驳,却还想狠狠地拥抱,我知道,她在这里等我,不管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不离不弃。人说,家便是天时地利的爱,如果你知道你已经有足够的爱,大概就完成了其他生灵从未知道的完整。我想,我也拥有足够的爱和完整,于是,面对生活,我珍惜,感念,宽容,怀恋。

如果说在过去的某一刻,仿佛看见世界崩溃在我面前,废墟中那一片片的瓦砖上刻有的鲜活记忆,现在安静地贴在大地上。那么即便我有多小心保持安静,终究会发现,想念隐藏在最深的角落,从未离开。就像现在一样想着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于是我们都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们一直站在现在,向未来走,而你,却永远停留过去,止在那一个瞬间。于是,我只好让风带走我的想念,通往天堂的路上,让你不孤单。

 

【关于老房子的残片记忆】

世事变迁,老房子依然寂静地躺在乡村的怀抱里,烟雾缭绕中,氤氲着泥土芬芳。来,或不来,她在那里,典雅,肃清,安乐,平静。雨打屋瓦,杂草丛生,却也只会增添幽然感,而没有杂乱。这小村庄也并不妩媚妖娆,却是那般自然淳朴。或许是因为,那叫故乡,所以在我心里,她最美,大概就是“月是故乡明”一般。

那是几百年前的朝阳吧,斜斜地照着,整个小村笼罩在苍白的晨光浴中,将那老房子半晦半明地勾勒出来,沧桑隽秀。她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如羞赧的少女,周身透着迷人的韵致。不会寂寞,她早已习惯了清静与孤独。没有亭台楼阁,高楼大厦,没有霓红灯绿,莺歌燕舞,她只有那一世的孤芳冷傲,却也让城市的喧嚣搁浅,“不夜城”不过是在遥远的地方。恍惚间,已与世隔绝,许久。

老房子是几十年前爷爷奶奶结婚后抓阄分到的,那个时候是一个土坯房。第一次盖成瓦房,是爷爷奶奶一砖一瓦用手垒起来的。生产队里挣工分的生活,粮票布票养活家人的日子,芋头秧苗窝窝头的餐点,只从老辈人的口中得知。年代久远,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只当故事听。这房子里住过曾爷爷曾奶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然后是弟弟和我。老房子好像见证着爷爷奶奶的感情,见证着我们这族一辈一辈的生活,一代代的人烟。家里人对老房子都有很深厚的感情。去市区十几年间,奶奶时常回家照看老房子,每次我们也跟着奶奶回家住几天。年月久了,总也经不起风吹雨打了,房瓦破损,屋里已经漏雨了,潮湿的地面好像能拧出好多水,有些瓦片掉下来躺在屋门口,让人看了心疼。奶奶着急了,催着家里人赶快翻修一下,说无论去什么地方住,无论离开多久,也不能没了老房子。

白墙灰瓦,心中勾勒出老房子的模样,也不小心勾起了心中说不出的想念。

黑色生铁铸的院门,厚度大,在劈木为门的年代,也是一道小风景。木质的门框挺在两侧,是过春节的时候,用来贴对联的。内侧的门闩是圆柱形的铁,硬度很大。小时候惹奶奶生气的时候,她就将我赶到门外边,在里面插上门栓。我就蹲在外面拾根小树枝在土堆里画圈圈,碰到别的村上来卖馒头的大叔,总会问是不是又不听话,被赶出来了。对门的大娘家是我常去的地方,在她家里吃大饼喝糊糊。她女儿与我一般大,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去村子后面的河里洗衣服,去园里摘豆角,去村前的石头窑挖土,去地头挖野菜,就连吵架拌嘴也那么亲。后来我搬回城里,与她少了联系。而现在,她已嫁做人妇,我还奋斗在求学路上。人生路上选择了不同的方向,但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感情,每每回老家,还是跑去大娘家去问问她有没有回家。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堵高大的影门墙,墙上画的是一幅山水画,那是七十年代初,爷爷亲手画上的。碧水蓝天,芳草缤纷,蓝色瀑布从掩映的草丛中倾泻而下,在深潭中溅起水纹,一笔一划,如身临其境。很难想象,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这样一幅画竟出落地如此细致秀丽。可这样挥墨行云的技艺在我辈已然失传了。我也只在近日为修身养性拾起画笔,照着画书,饶有兴致的作画,却总是形同而神非。壁画四周是用小石子碎玻璃砌上的,不精美却也整齐朴素。壁画前开辟了一方花坛,月桂、美人蕉,争奇斗艳,生机栩栩。花坛一圈也是用棕红色的砖块围成的,斜着埋进土里,到半腰处,只露出脑袋。紧挨着花坛,前面是一株老花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长在那里,什么时候长弯了腰,只知道一年一度的花开花落,容颜不老,生生不息。

院南首的屋子很小,最原始的时候开了个窗子卖杂货,四五岁时踮起脚尖给人家拿商品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后来因为赊账的太多,只得关了。一年里照到这屋子的阳光少得可怜,阴冷潮湿,所以在屋子脚下就长满了翠绿色的苔藓。“翠色欲滴”,那个在上学之后才学的词,只能让我想到老房子脚下的苔藓。大概都有两寸长,好像整整齐齐码放在那里的,现在闭上眼,想想都甚是欢喜。这在城里大约是见不到的。那时也总爱不顾及地扯下一块,用指尖轻轻抚摸,柔柔的感觉。

东屋是一个小平房,我们总爱爬上楼梯偷偷跑上楼顶玩。当然在这楼梯上,做各种古怪的动作拍照也是我们的最爱。长大后偶尔翻看发黄的旧相片时,才发现,同样地照片背景上,灰石楼梯前,倚着栏杆踮着脚的,几十年前是爸爸和姑姑,几十年后是弟弟和我。时间真是个古怪的老头,任我们一代代老去,他却还在走,一直在走,不停不息。又一代人新生,又一代人老去。

院落很大,院子西边开辟了一方菜园,种些青椒、白葱、油菜花。幽幽长长的经过斜风细雨的过滤,总有种纯净湿润的感觉。有一株矮小的石榴树鹤立鸡群,农历七八月份就挂了几个小石榴,像红灯笼,或许养分不足吧,样貌丑了点,瘦弱得很。院子南侧站着一颗老枣树,树皮已经干裂了,长满了皱纹,可它却还在活着,每到夏末,就结了一树的枣子,很饱满,我们就用长杆子打枣子吃,奶奶也会分给邻居一些,让大家都尝尝鲜。春天来的时候,奶奶总是买鸡鸭苗撒些谷米,散养在院子里。长大了的鸡鸭不回窝里睡觉,傍晚时候就扑腾着翅膀飞到墙头或者小树叉上,蹲着眯起了眼睛。清晨,听着公鸡的鸣声,开始一天的劳作,仿佛还是那种日出而作的质朴生活。

老房子的主题房就是正房了,大概只在乡村才分这种正房偏房吧。正房高大威武,看起来,俨然是一个威严的家长。房顶是尖尖地冒出,四周向下低落,有点八角的感觉,是老式建筑吧,流线型设计使雨水顺流而下,防止堆积。屋顶上灰白色的瓦片,透着历史的古韵古香。后来屋瓦破碎,屋内漏雨,不得不修葺。外墙四周,是水泥混着沙土糊上的,有些粗糙,却也符合乡野之气。

屋里分三间,堂屋(类似于城里称客厅的房间)墙壁上,挂着老式的条幅画,分列梅兰竹菊四君子,两侧是两幅毛笔字,看似行书体“花木清香庭院翠 琴书雅趣翰墨香”,顿生古韵遗风之感。屋内靠墙的地方陈列着一张有年代的暗红色“条几”,长约2.5米,高约1.5米,宽度仅有20公分。嵌套在其中的是一张八仙桌,高约1.2米,桌面是边长约1米的正方形,里面又嵌套了一个小桌子,矮一些,平时吃饭用的。

有一个风俗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周岁时孩子要“抓周儿”, 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过去就在这八仙桌上家人摆一些印章、书本、秤杆、钱币、首饰、胭脂、馒头、玩具,让孩子抓。奶奶说弟弟抓的是秤杆,意思是说他要经商。我缠着奶奶问我抓的是什么,她骄傲地说我抓的是书,是要做学问的。所以不管成绩好不好,我一直很认真学习,一直都相信,我是要上学的,要做学问的。可后来问及此事,妈说其实我并没有抓过周儿。那时候受精力和条件限制,况且那时候在村里女孩子是不抓周儿的。奶奶只会写“人”“太”“大”“水”这几个简单的字,她只能教我这几个字。后来她又认识了一个字“万”,这是我家族的姓氏。再后来我上了小学,奶奶要我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她短小粗壮的手紧握住铅笔头,写得歪歪斜斜的,却是那么那么认真。如果说我从不知道上天给我预定的未来,那么,此刻,我感激奶奶这样骗我,她的“骗”让我虔诚地相信,我可以走出小乡村,走出小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我做不了学问成不了学者,但至少我做了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此刻我可以拿起笔,写下这一切的一切,写下那过去的种种。

八仙桌两侧各放置一把太师椅,据说是尊贵客人来访时才能坐的。太师椅旁边的小柜子上,放置了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那个年代仅有的几个频道却能吸引一个村子里的人围坐在一起电视机旁兴致勃勃地看电视。而现在很多家庭都有了四十几寸的多功能液晶电视,数字信号能搜到数百个频道,它却丧失了让家人和睦地坐在一起看电视的能力。现代人的感觉好像退化了,明明围坐在一起,却体会不到其乐融融的温馨,多少家庭被冰冷的空气凝固,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西侧的墙壁放置了一张玻璃茶几,老式的紫砂壶具四平八稳紧凑地坐在上面。每每用滚烫的开水泡茶时,茶叶混着紫砂壶的香气扑鼻而来,清新舒爽。如今西方的牛奶咖啡以“健康醒脑”的名义渗透了我们的生活,让人们渐渐模糊了老祖宗留下的传统茶艺。品茶悟道,或者成为上流社会的休闲品,或者沦落到江湖术士稀有的谋生技艺。

堂屋两边的房间是卧室。北墙上挂着一把大折扇,半径约1.2米。扇面上画着秀丽的远山近水,作欣赏装饰。墙角放置着一个2米高的大衣柜,中间镶嵌了一面镜子,这木柜是爷爷奶奶结婚时,找村里的木匠打做的。尘土覆盖,看起来失了光彩,只留下潮湿得发霉的味道。靠墙的木床旁摆着一架古旧的唱片机,七十公分高,穿着米黄色的外衣,头上是一个卡子似的小棍,红红绿绿的碟片不停的转啊转,转出了各种戏剧。奶奶常坐在茶几两边的沙发上,唱着《穆桂英挂帅》《朝阳沟》之类的选段。一听到奶奶唱戏,我便爬上去捂她的嘴,不让她唱,那时我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难听最悲情的声音了。而后来,回城里上学,在高二元旦晚会上,我却以黄梅戏《女驸马》博得了老师同学们的掌声惊叹声。回家跟奶奶炫耀,唱得有模有样,颇有风范,她那么高兴,那时,我自豪地说自己隔代遗传了奶奶的唱功。后来才发觉,这些用以骄傲的资本,是受了奶奶的熏陶,她对戏曲的热爱,造就了我今天对艺术的欣赏崇敬。某些事情或许是有些奇妙缘分的,儿时不以为然的传统艺术,如轮回一般,在长大后的某一天,突然发现竟是这般美妙。

自是比不上真正的历史遗址古老建筑,却也是当年爷爷奶奶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之于我们,老房子就是巨大的精神财富。这老房子已经不再是具象化的物体,在我们心中她已然抽象化为一种精神——爱,勇气,力量。

 

【旧时生活】

在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有我那勤劳热情的乡亲们辛勤耕作时淌下的汗水泪水。严寒酷暑,面朝黄土背朝天,祖辈们挥舞着镰刀锄头,那里有我们世世代代人的收获和希望。那是我的家,我的根,心贴着大地,我爱得深沉。

    集市离家有五里路,五天一次,每到此时整个乡镇的村民都来买卖东西。自家种的小菜花生苹果,脆生生,水灵灵的,甚是好看。现在来说,绝对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不过,少许人买这些,因为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家种的农园,大都是自给自足的。整条长街挤得水泄不通,耍把式、卖糖人的各显神通,叫卖声、砍价声混作一团,好不热闹。那时候,奶奶每次去赶集,都给我们买好吃的牛角面包,香香甜甜的味道回味起来还是那么想念。而如今,牛角面包,到处有卖,却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味道了,一如奶奶的离去,逝去了,便再无一丝气息,一丝踪迹。

如果到了春节前夕,集市上更是热闹非凡。商贩们卖些爆竹、土烟火、供果、对联、窗花、灯笼,应有尽有。晚上,我们挑着爷爷给做的萝卜灯,纸灯笼跑到街上跟小朋友们炫耀。城里的孩子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大人们点些大型烟花,小孩子们在一声声赞叹中,大饱眼福。村里鞭炮彻夜不停,到处是喜庆的场面。门里门外全是红蜡烛,灯火通明,空气也变得喜气和谐。那时候的老房子,妆容明媚,周身披着红衣,好似待嫁的新娘。

平日里热闹的时候就是杂技团来村里表演。吞玻璃的表演,咯咯吱吱的咀嚼声让人战栗。赤裸着背滚碎玻璃,喷火,踩高跷的表演引来村里人阵阵叫好声。乡村电影放映员走村串巷地放电影,到了我们村里,村民都争抢地搬着小马扎早早跑到村委大队去占座,嗑瓜子唠嗑,刚开始还聚精会神,每每中后期睡着了都是被家里人抱着回去。

幼时跟着奶奶去地里干活,只帮着撒撒花生种子,回来却发烧了,奶奶很自责,一直后悔不该让我去。后来长大了,放假回家的时候,也跟着奶奶去摘棉花。站在地头上,一眼望去,白花花的棉花,好像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洁白无瑕。用手指触摸,感觉毛茸茸的很柔软,好像抚摸云彩。奶奶肩上搭着一条旧毛巾,穿行在高高的棉花地里。一朵一朵的“白云”被奶奶摘下来,扔到我手里的袋子里。看见蠕动着细软身体的小虫子,我害怕的大叫时,奶奶就把它们揪下来,扔到地上。烈日炎炎,奶奶热的大汗淋漓,汗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就扯下肩上的毛巾擦汗,我便麻利地穿过棉花地,去地头上拿水。到了傍晚,棉花都摘下了,我们推着一小车棉花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老房子灯火点亮,一处灯火指引回家的路。

仲夏的夜晚,村庄早早睡了,老房子也没了光晕,好像已沉沉睡去。村儿里供不上电,天气闷热不能入眠,我们只得跑到东屋平楼顶上,扯一张草席一字躺开,奶奶晃着芭蕉草扇,一圈一圈地给我们扇凉驱蚊。想想,那时候的境遇,比起今天坐在空调室里,虽说清苦,却也真的快乐,简简单单,留恋,只是回不了的昨天。近二十年,一晃就过来了。那时候,奶奶总爱教我们小童谣,“风婆婆来风喽,家前园后都是风”,现在念来依旧朗朗上口。奶奶说,月亮上有嫦娥,那个黑点点就是捣药的玉兔,我使劲睁大了眼,还是没有看到仙子,只有一轮圆月皎洁,闪着光晕。忽扇忽扇的蒲扇声,很有节奏很有规律,躺在奶奶身边,听着不耐烦地知了声,或侧卧或平卧,渐渐入梦。梦里,乘一只小船,轻轻划拨载着我和奶奶朝月亮划去。

夜晚打着灯笼的萤火虫,星星一般移动的飞机,黎明的启明星,河里滑不溜手的泥鳅,冬天里漫天的雪,田地里的孤冢,趴在树上的知了,盛夏清晨漫野的藤花和飞舞的蝴蝶,一个个都是说不完的故事。可注定这种日子不会长久,就像随风飘舞的蒲公英一定回落到另一片土地,我也随着搬迁回了城里,离开了那片土地。

总觉得,过去了的日子,回忆起来就像黑白照片一样,清晰却没有颜色。涂不了修不了改不了,所以才更难得。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记忆里的蝴蝶却总扑闪着翅膀在拍打着窗门,怀念流年。

 

【奶奶一生最后的驿站】

    电影《乌鸦》中说,如果我们所爱的人从我们身边被偷走,要使他们继续留在我们身边,就要记住他们。建筑会被焚毁,人会死去,而真爱永存。是啊,人去爱还在。

    老房子是奶奶最后弥留的地方。最后的十天,奶奶是在这里熬过的,那期间,我不知道那时候奶奶被病痛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有办法想象,那时候她的痛苦。只听说,疼痛使她已经不能躺不能坐,神志不清了。只听说,她在某一刻还清醒的时候,叫喊着让我爸妈去门口接我,说珊妮儿回来了。她大概已经忘记我在学校,没有回来。倘使我知道,倘使我心里感应到了,倘使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回到她身边,看她一眼,叫一声奶奶,了她一个心愿,让她安心地走,也不会留给她一个牵挂,留给我一生遗憾。半年前,她走的那一夜,家人刚刚回去市区的家,只有爷爷和我爸在她身边。深夜十二点多,她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奶奶选在十二点那时候走,意思是没有带走一顿饭,因为太爱我们,把三餐都留给我们了。实在不能想象弥留之际,是怎样挣扎的痛。

我从来不相信死亡是安详的,一生的那些爱与遗恨或许只在那一刻,才知道什么重要。奶奶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也操心了一辈子,最后,结束了一生,只在片刻。在这老房子里,奶奶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破旧的老房子,已成一片废墟,如同我此刻落笔时荒芜痛彻的心境。

“俺孩子放假回家,只能在医院伺候我,没享一天福啊。”这是2012年寒假末,回校前一晚,我去医院看她,奶奶哽咽着对我过说的话。却没想到那一晚,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鼻子陡然一酸,我宽慰她,“奶我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到时候,你再给我做一大桌好吃的就是呗。”奶奶立刻很期待很坚定地说,“嗯,好,你下次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病床上,奶奶哭着又笑了。我的心像笨重的钟摆,砸在那一瞬的记忆里。那是奶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忘不了,只好在心里,记一辈子。

在老房子里,我们为奶奶操办了后事。落叶归根,系铃于此,解铃于此吧。以前奶奶问我,“将来我老死掉了,你哭不哭?”我生气地批评奶奶不许这样说,还要等我孝敬她。而今奶奶真的走了,我哭的歇斯底里,什么也没有来得及为她做。站在遗像前,黑白照片里奶奶的轮廓清晰,又模糊,看起来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人生就是这样子的吗?任你峥嵘岁月,戎马一生,也只得葬于根木,归于土壤。

年轻时的奶奶应当算是美人,照片里的女人,梳着一个长及腰身的辫子,面容瘦削,却显聪慧坚毅。十几岁便开始登台唱戏,她演的《红灯记》里的小铁梅更是红透了乡村半边天,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追她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奶奶却偏偏选择了在剧团里拉灯走线的爷爷,那时的自由恋爱被视为不守规矩,而他们不顾众人反对,坚守爱情,终于喜结连理,修成正果。因为她是个唱戏的女子,目不识丁,而爷爷却是饱读诗书,过门以后,她总被族人看不起,委曲求全。在不断的家族摩擦中,也练就了一些自我保护的本事,对外人做的损事儿,总会讨个公道。对家里人,有时候也是不留情面。在小村里,没有人敢对奶奶吆五喝六,没有人敢在面上讳言秽语。凭借处理亲友关系照顾公婆的能力,奶奶逐渐建立了家庭地位。自己家的大小事务,邻居家遇到的难事都找她拿主意,邻里都交口称赞的。或许直到此时才真正能理解她读懂她,可以说,奶奶这一辈子,都是在防御伤害和操心劳累中度过的。正像姑母说的,是她撑起了我们家,撑起了我们家在家族里的地位。没有奶奶,便没有老房子的平静,没有我们这辈后人的安乐。

说到这里,我心生生地痛,在早已迷糊的奶奶还在叫着我名字的时候,我却远在学校。奶奶走了,没来得及我一眼,没来得及看这房子一眼。奶奶等得太久了,她已经等不了了。爬上楼顶,抚摸厚实的墙壁,角落里还散落着沙砾,湿漉漉的地面还在渗水,偌大的房子里这么冷冷清清,没了奶奶爽朗的笑声,突然觉得少了好多东西。没有了奶奶的日子,是不是有阳光的时候,也会觉得冷。北面的窗子,玻璃还没有安装,呼呼地北风吹进来,冷,地上的沙土也飞了起来。这古旧的老房子,也已改头换貌,变成二层小楼。唯有那间没有翻修过的东屋,一直是旧时模样,奶奶没有看到已经修建好的新房子。就当我替奶奶看一眼这见证着奶奶铿锵一生,峥嵘一生的老房子吧。近处远处的高楼,掩映的树木只露出部分树枝,直耸入天。仰望云天,眼角的泪伴着寒风剥落,我想,远在天堂,奶奶也会看到我们的老房子,我们的家,会看到我们的孝心,我们爱她。

后来我经常伫足在绝径前,黯然神伤。一如,跪在奶奶的墓前,祈念,怀恋,沉痛,想念。踩着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我想了很多,奶奶的离去,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让我懂得了满足,珍惜拥有,感念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爱我的人,可是,并没有少一个我爱的人。因为,奶奶,她活在我心里,永远,我那么爱她,爱在深处,延续,沉淀。爱她,是那么幸福的事。如我爱着老房子,爱着我们这个家,幸福,知足,感恩,眷恋。

 

【人去物已非——烙印的老房子情结】

如今,老房子已被翻修成了两层小楼,在拆除前给老房子拍了照片,留了旧貌,以慰藉我们对人对事的想念。其实,就算没有这影像,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处的风景,角角落落,我们这几代人活过的痕迹。一如,此刻,写下这篇文章时,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切,都是清晰可见的。只是,一伸手触及,便只留了空气。

过不了多久,这块老房子的地基,也会被盖上小高层了,村里跟着国家新农村改造计划的步伐,那时候,高楼林立,村民的生活越发的红红火火。只是,我们这些在城市里,被霓虹幻彩,闪了眼睛,被物欲生活,折了心智的人,被快节奏的生活束缚到窒息的人,却失了那最后一块净土。但奶奶给予我的,老房子给予我的,爱,宽容与信念,已经在我心里生长,蔓延。烟花美丽,不过是瞬间,终要化作灰烬。但,划过天际,只一瞬,已作绚烂。人生不足百年,长则长,短亦短。只要记得,活着便是一种幸福。这人生值得我们认认真真地走一趟。

人说,从一个无知无畏的勇敢年代走来,在风雨中学着作出高傲姿态,便会懂得了,在这勇敢与懦弱之间夹杂的甜蜜、心酸、痛苦、无奈。老房子和奶奶一样,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陪我走下去了,有个令人悲伤的词叫做时过境迁,物非人非的时候,万物沧海桑田。白墙灰瓦,翘起的屋角木棂门窗,绿苔青砖,笨重的铁门,黄土的地面,关于老房子的样子里面的人和事我会记在心里,一直幸福,感念。老房子,这座承载年岁的老房子,记录了我们几代人生活的片段,铭刻了悲喜交加的记忆。而今,它即将完成它的历史使命,随同那些淹没在岁月中的笑声和泪水永远地留在记忆深处了。

站在门口,我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老房子。门外杂草丛生,雨后飘散着泥土的芬芳。这里自然不是名人故居,作古名器,但却是我所关心、想念、栖身的家。安静恬淡,一如昨天。数百年的风雨飘过,这村落依然在这里,在这里,不远不近,不离不弃。这不是上世纪的雪,我却是怀揣着初衷,原始的心境,站在这里,享受着她带给我的轻盈步调,于万丈红尘,繁杂世界中,寻一处清新宁静。一如,在奶奶温存的臂弯里,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虔诚祈念。

佛说:菩萨畏因,凡人畏果。我大致是不懂参禅悟道的,只是这句话也颇有几分禅意。离去的人,已经入土为安;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于是在不断的得到与失去中,我们渐渐沧桑,也渐渐懂得了珍惜。

暮光斜斜地照着,那该是几百年前的夕阳,整个小村笼罩在黄昏的暖浴中,将那老房子半晦半明地勾勒出来,冷暖参半的色彩,沧桑隽秀。在她怀抱里所发生的庸常曲折,是我们几代人的生命足迹。这一脉的传承,终于化成我生命中解不开的情结,深深的烙印。城市的喧嚣,已在心里搁浅,好好把握自己,即便回到围城里,我心也可安静。出世入世,但求内心平和。

,掩盖我的红尘万丈,也将我的,埋藏。叶落知秋,飞鸟无痕,人的一生像秋叶一样,随着秋风的痕迹缓缓的浸入大地怀抱。我只好让风带走我的想念,在去往天堂的路上,让你不孤单。就像现在一样想着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于是我相信你在天堂过的很舒心,我的心跟着你一起,温暖,安乐。

    寂寞当年箫鼓,顾影流连,人烟依旧。如你绝代风华,影转梧桐,雨打芭蕉落。抖落记忆的尘埃,万缕阳光倾泻。任芳华浮掠,默默坚守,珍惜,感念,幸福,怀恋。 

 

 

 

责任编辑: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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