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睡莲

2021-07-16 14:55:52 来源: 大众网 作者:

  贾春国

  初伏的第二天,大明湖的早晨,静谧,清爽。不多的游人沿着湖畔随意漫步,里面有我和我的家人。这些年,大明湖没少来,但东方飘着红霞就赶过来却不多,毕竟离家还有四五里的路程。

  随着年龄渐长,我越来越懒于游逛。今天有些心血来潮,把熟睡中的妻女喊起来,一起去看夏日里的大明湖,大清早的大明湖,借口是不知那里的荷花开的怎样了。

  昨夜一场暴风雨,湖边很多被风摧折的残枝败叶,满地狼藉。湖里的荷叶倒没怎么残破,荷花却明显见少了。绽放的荷花娇嫩,轻俏,花瓣一定是被吹散,吹落,沉入清波里去了。昨夜的风雨实在太狂暴了,挟着电闪雷鸣,景象骇人,来的又突然。难以想象,在那阴间一般的夜里,向来清高的荷花们是何等惊恐狼狈,花容失色。荷花少了,而田田的荷叶,绿旺旺的,反倒更显生机,仿佛它们还处在少年的春梦里。

  天气预报今日最高气温摄氏37度,但此时的大明湖却十分宜人,金色晨光,温润和煦,小风掠过,凉凉爽爽。据说,体弱者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背光散步,对体质康复颇有奇效。我的感觉也确实不错,游人看上去腿脚轻快,笑声朗朗。在入了伏的城区中心,这真是难得的时光。

  今天我醒的有些太早,四点多就踏破梦乡。瞧瞧窗外,天光微晞,万里无云的天穹下,城南千佛山一带峰峦青翠恬静。受了一夜暴风雨的无情扫荡,湖上总该有些别样的景象吧?我这样好奇地想着,遂有了打搅家人美梦的冲动。

  大明湖一带土质肥沃,古树参天蔽日,奇花异草,次第开放,低洼的地势,不仅汇成了半城湖水,还在湖畔涌出一些小泉。那些泉虽不似趵突黑虎那般湍急,有名,却平添了大明湖的水趣与生机,它们澄澈,清幽,安静,最适宜走累了的游人小憩。今早,我们在北极阁旁就找到了这样一处别致小巧的泉池。池子北依假山,上面挂满青苔与爬山虎,其余石栏围护。还没走近,忽听有个小女孩兴奋地叫起来:“快看呀!睡莲花。开了好几朵啦!”我赶紧凑近凝神观瞧,果然小池中央有一小片睡莲,睡莲花有的已经盛开,紫红色的,乳白色的,有的还未绽放,只刚刚开苞。莲花和油亮深绿的圆叶紧挨着,很静,也很艳。人们还意外发现,一只与莲叶几乎一色的青蛙虎踞在莲叶上,纹丝不动,它在伺机捕捉飞虫。如果不是它背上有两道浅浅的杠杠,和凸出发亮的金圈眼睛,离我又近些,还真不易察觉。这保护色很有利于隐蔽,又正好伏击猎物。人说大明湖的青蛙从来不叫,围观者故意等了好一会儿,它果然没有动静,也不逃遁,只略偏了一下脑袋,瞧了游人一眼,似乎反感有人打扰。我也困惑,青蛙放歌是为求偶,总默不作声,它究竟怎样吸引异性,繁衍后代呢?若大一个湖不会全是外来“移民”吧。

  正想着,只见人群里有一位看上去很专业的老先生,端着相机,正在寻找角度,想把睡莲和那只青蛙一块拍下来。他动作轻缓,很怕那只青蛙潜入水中。家人也建议我抓拍这难得一遇的景象,我摇摇头,一是我把手机丢在家里了,我是故意的,想摆脱手机的缠绕,我让手机害惨了。再说我也根本没想拍照,我已没有了这份雅兴。在早年有摄影爱好时,我没有经济能力买到一架像样的相机。这些年,我逐渐感觉相机对我用处越来越不大了。因工作关系,我走南闯北,见过的异地景象倒是不少,有时用手机拍了,大多过后也就丢下,能用心留存的很少。反倒是少年时家乡麻大湖的鲜活景象,总挂在心上,在脑海里翻腾。我在外地求学工作,时常把我经历的麻大湖讲给人家听,很多人听完往往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是你瞎编的吧,哪有这么美的地方!”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麻大湖虽已大不如前,但家乡一带湖地的大体轮廓还残存了一些。我天真地请求本村一位画家,照着老家的风光画一幅寄给我。全画下来不可能,找有代表性的景点也可以。可惜,这位仁兄只热心于描绘千里之外的江山云雾,对自己熟悉不过的湖光景致却无动于衷,这样,我的心愿自然无法实现。过了许多年,不知哪个村的一名初中生,在我老家门口一带,根据实景作了一幅小桥流水工笔画,虽技法稚嫩,线条简约,但很有意境感,显示出这孩子有着超常的美术天赋。我在县里一处文化展览馆见到了那幅画,大为感动,至今念念不忘。不知那幅画最后落入谁人之手。其实孩子作画时,湖景已经少得可怜,仅剩几处浑浊水湾了,真难为了那位学生。

  济南大明湖里的荷花,睡莲,苇蒲,小船,在我少年时的麻大湖上那是随处可见的,不论面积,景象,生活气息,还是野趣,远非省城的大明湖可比。我曾一时兴起随口诌了四句顺口溜,聊以寄托思乡怀旧之情,谓:藕溢荷香岸柳风,碧水小桥任舟行。芦花漫涌浑如海,多情少年入梦中。那时我误以为,普天之下都有类似老家的风物景象,后来知道,麻大湖的地质分类叫做湿地,而湿地在我国北方并不多,这些年又因气候和人为原因,相继消失了不少,所剩湖地水源干枯,垃圾污水充塞,泥沙淤积,景象越来越死寂不堪,不似以往了。早年家乡司空见惯的景物,现在只能从影视,自媒体,摄影作品和画卷里欣赏了。标本一样的实物,多是从公园里才能亲见,但人工刻意安排的一切本就缺少天然气息,再间以熙攘的游人,汗流浃背的苦楚,免不了气躁心烦,实难有当年麻大湖那样灵动活泼的天然情趣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睡莲,它依然俊美文静,姿容绰约,只是感觉它对我冷冷的,似乎陌然不识。倘若它有心的话,心与我已经离得很远很远,完全没有了他乡遇故人的激动与亲切。仿佛它在那里只是为了完成物种生命的延续,而非为了炫耀它那超凡之美。但它运气尚好,至少在这里安然生存下去应该没有悬念,不像花市里的插花,还未及盛艳,便让人残忍地剪下来,摆放在富贵之人的餐桌或案头,然后很快垂萎,被丢进垃圾箱。

  那只青蛙一直就那么孤独地伏在那里,偶尔喉咙蠕动一下,似在吞咽,但它并未进食,也许它想表达什么,而大明湖是不允许它发声的。人们欣赏它的淡然,更佩服它守规矩的定力。

  毕竟已是伏天,阳光开始慢慢灼热起来,我要回到我那配有空调的房里去了。我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一小片睡莲,大概是温度升高了,混合了泉水的冷气,池面隐隐起了薄薄的白雾,轻纱似的,睡莲变得绯红,像刚出阁的女子,愈发娇羞妩媚了。我不忍遽然离去,心里却明白,那不过是水蒸气,和一种水生植物共生的自然现象而已,并非象征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什么神秘情缘。我早已过了沉湎于幻觉的年龄。

  再见了,文静美艳的睡莲!

  2021年7月于泉城

责任编辑:刘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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