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春国

　　家属院里的小鸟不太怕人，还不给人让路，让我好气又好笑。

　　鸟雀向来是怕人的，野生的更甚。如今这情景有违常识，难道它们也要“横行霸道”了吗？

　　前天上午，一条人们常走的小路上，一只小麻雀正在津津有味地啄食。我一出楼道，看不清它在吃什么，见它吃得香甜，不忍打扰，没有径直走过去，特意离它一步远，绕了过去，装作没有注意到它的样子。我以为，即使照顾它“用餐”，也可能把它惊动，飞走。等我走到远处，稍稍回首，只见那只麻雀依旧专心地在那里进食。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这感觉来自它对我的无限信任。

　　小小麻雀，曾经是饥饿年代人类的食物，甚至是一些爱好野味者的美餐。小麻雀的忘我，使我感觉，随着时过境迁，它好像淡化了必要的警报机制，不再把人列入威胁其安全的天敌。至少，我在那只麻雀眼里已经可以放心地视而不见了。信任的恢复来之不易。

　　猫也是如此。虽然北方很少把猫当做食物，但猫不像狗那样容易轻信，与陌生人接近几乎不可能，尤其土生土长的本地猫。我早年就已认识到猫的特性，从未想到有一天会与猫近距离和平相处。

　　成了大人以后，我怕猫身上有跳蚤，怕它刚吃过老鼠，带着血腥。虽然猫腰身柔软，毛色细腻光滑，但还是不愿接触它。近些年，猫的食材来源一天天增多，新一代猫便不再以辛苦的捕鼠工作做为天然职业，它在我心里的形象大为改善。在我闲时，也喜欢猫围着我转悠，喜欢它没有戒心地看着我，若是又朝我“喵喵”叫几声，我的那颗老心简直要融化了。有了这样的思想转化，我开始留意猫，希望与它们亲近些。有时，看见它们望我而逃，或面露畏惧，说明它们对我尚有敌意，更有可能我的表情有问题。不管我心里多么认可它，多么满怀善心，我表露的模样很可能带着生硬，缺少暖意。也难怪，一个饱经风霜的老男人很难遽有细致柔媚的神情。但只因越来越喜爱猫，我便努力地从真情外化上下功夫，诚心诚意地从改造主观世界开始，重塑自己的良好形象，争取形神兼备，表里如一，取得猫的信任。我再遇见猫们时，有意识地放松心情，自己先不紧张，不能吓着猫，不长时间盯着猫，一副和善而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只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猫对我的态度，是否起了微妙变化。那些野生的猫，警惕性最高，我要让它们觉得我像草原上没有攻击性的食草动物，看上去没有一点危险才行。我把吃不了的肉食带点给它，用这些小恩小惠收买拉拢它，以实际行动跟它套近乎。而猫总是等我把食物放下，等我离开走远了，才慢悠悠过来，闻闻味道，试吃一点，踏实了，然后大快朵颐，还招来同伴共享。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猫靠着天生的灵性，用时间和事实反复验证我的诚意。天长日久，猫见了我开始有了亲近的意思，显出亲热的表情。我有时没有带吃的给它，它就看看我，用头碰碰我，用前爪挠挠我的裤脚，好像说：没关系，下次记着就行了。然后走去，一副并不嗔怪的样子。我多了一位朋友，心里少了一份孤独。

　　出于天性，我少儿时就很喜欢鸟类和狗猫，可惜，除了我养的狗和从小喂起来的麻雀，一般都怕我，躲着我。见了我，一个展翅高飞，一个赶紧溜走，留下的是我深深的失望，困惑和伤心。大概那时人们肚子里空唠唠的，缺少油水，眼里透着搜寻吃食的绿光，可能我的神情无意中也带了一股饿相，还有可能它们受过人类多次惊吓与伤害。

　　如今的社会真得变了，随着物质的日益丰盈，文明程度也在逐步提升，我早已不会怀着口腹之欲，觊觎它们那点生命本体了。在小动物们眼里，我和院里的草木，和反刍的老牛，已经浑然不二了。我不想打搅它们宁静的生活，不忍惊破它们无忧的心境，我愿意做它们忠实而平和的朋友。

　　一般来说，世间的生命，为了自保都会有一定的安全预警意识，特别是潜伏着肉食动物的地方。漫长岁月的进化，养成了它们警惕怀疑的本能，却也多了一层活着的负赘，寝食不安按照人类的生存体验，那绝不是理想的活法。我自己时时感觉心累，也希望它们能活在轻松安稳的世界里，多一些自由自在，不要有太多的惊怕。

　　都说人到了一定年纪，会心理简化，返老还童，但我对野生动物的“亲近”，却不意味着进取心的消退，亦非源于宗教情节的影响，而是发自心底的对世间生命的珍爱与尊重。

　　多年前，我在一份杂志上看到，北方某市有一只喜鹊在一个风雨过后的黄昏，忽然飞进一户人家的窗口，不愿离去，最后与主人相依相亲，成了这户居民不能割舍的“亲人”。还听说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百灵，落到一位妙龄少女肩上，手上，与姑娘喁喁而语，似有说不完的情话。这些很可能真实的故事，让我心里涌起童话般的温馨，这些动物们的感情，虽然不能用人类的语言与歌声深情表白，但一定是天然纯净的，没有功利的，是世上少有的，是不同生灵之间发生的奇迹，而我们人与人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但愿，我身边的小鸟们，就像那只麻雀，不要忌惮我走过身边，尽情地歌唱求爱，放心地寻觅享用可口的食物。但愿，我身边的小狗小猫们，不要用陌生的眼神打量我，窥伺我，怀疑我。请尽管放下警惕不安的心，悠然地找你们的同伴，玩你们的游戏，梳理你们美丽的毛发。天气晴好时，尽可无拘无束地伸伸懒腰，眯起眼睛，打个盹，养好精神，享受生命美好的时光。

　　2021年7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