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春国

　　中秋之夜，月亮慢慢升起来了。静静地，悬挂在天际的东方。

　　那是故乡的月，五十多个春秋了，曾经多么熟悉，静谧、和蔼而又安详。

　　却谁又知，人间团圆的今晚，它与我，竟形同陌路，很有些凄凉。它没有了往昔的温情，尽管依然明亮。

　　清辉下，父母落寞的小院，积满经年的枯叶，和秋草的凄惶。白露太重，秋虫们早已睡去。空留下，无言的老屋，尘封的门窗。多少陈年往事，已成越来越远的记忆，亲切的煤油灯，只在梦乡点亮。

　　我的爹娘啊，已经双双远去，永远不再回来了!只在哭醒的梦中，见过几回，我最亲最爱的白发爹娘。从小的家，成了空巢，再也无人，在温馨地守望。

　　爹娘啊，你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让儿日思夜想，无尽地品尝这人世的苍凉。

　　无论光阴怎样流淌，我永也难忘，从小柔弱的我，总是牵在爹的手心，抱在娘的怀上。不知生计艰难的我，嫌弃玉米窝头粗劣难咽，爹娘想尽办法，让我吃到可口的干粮。

　　无论光阴怎样流淌，我永也难忘，年迈的爹娘，做好了热乎乎的饭菜，总是等着我，盼着我，见不到我人影，拄着蹒跚的拐杖，一遍又一遍，去大门口将我张望。

　　老树下那间饭棚，也永远沉寂了，再不见袅袅炊烟，再不闻氤氲飘香，锅勺已经生锈，碗柜空空荡荡，干涸的水瓮，满是零落的蛛网……

　　只剩得我，在枉然的思念中，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泪眼滂沱，流不尽悲伤。

　　多么希望灵魂真的存在，一生辛劳慈爱的父母，此刻应该，已去了天堂，而今晚，正在月亮之上，忧心地凝望，牵挂着我的孤独与凄凉，而我已离开了故乡。

　　春去秋来，月起月落，梦幻无常。无情的光阴啊，三个年头了，寂寞犹如，沉重的霾，漫天的雾，无形的网，无时不在笼罩着我，成了我余生的底色，浸透了我悲催的心房。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锁住了我眉头，刻在了我心上，驱赶不走，摆脱不下，实在无法排遣这心碎的寂寞与哀伤。

　　中秋的今晚，除了寂寞，只有我的身影，它默默地，紧随我身后，走在我前方，倾听我的心事，轻抚我的惆怅，与我一起冷对冰凉的秋月，彼此心中，满是愁绪与迷惘。再不念，老家河边，那迟暮的古槐;再无心，当年月下，那童年的迷藏，古老的故事，永沉心底的深渊，难忘的岁月伴随着父母，一起被无奈地埋葬。坟茔是那样冷寂，苍穹是那样空旷，我曾在沉沉黑夜，去找寻我的父母，迎接我的，只有冰冷的墓碑，泛着暗淡的寒光，远处传来野犬绝望的吠叫，和隐约的悚悚风响。

　　世事依然波涛汹涌，岁月仍旧蹉跎渺茫，而我，热血已经凝固，白发已然苍苍，青春随风飘逝，早没了所谓“诗情与远方”。

　　只有默默的影子，属于我一个人独享，它不离不弃，永伴我身旁。忠实的影子，是我最好的伴侣，只要我活着，它就静静地守候着我，在我最近最近的地方。它和我一起，踽踽独行，秋风里，揩干我的泪痕，牵着我的衣裳。

　　中秋的今晚，依然是我的身影，与我走在异乡的小路上，驱动沉重的脚步，怀揣犹疑的彷徨，踏碎冷峻的月色，送我回到孤独的大床。不知何时，它已黯然离去，但我知道，它始终都在，随时与我融入下一个月色苍茫。

　　在这中秋之夜，我一个人木然地，冷眼窗外的雪光，月影无声，透过来的是无情的冰霜。我掩上漆黑的帘幕，渴望拥眠而睡，把一切遗忘，却袭来阵阵寒意，辗转难寐，夜深更长，不由我重重叹息，何时走进无我的梦乡……

　　戊戌年中秋之夜于济南

　　（作者单位：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