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被胖子吵醒的gps在房间的过道中徘徊着,小声的不断重复朗读这段出自叶挺的《囚歌》。
胖子一晚上醒来好几次了,只要看到我睁着眼睛就会问我：“你说假期到底要不要补？他们会不会忘了我请假。”
最后实在问的我没辙了,我只好安慰他：“应该是不要补假的,人性化管理嘛,你放心睡吧,明天早上你就能和我们一起出去了。”
他才稍微平静一点。
善意的谎言在任何环境都是有用的。胖子的呼噜声证明了这句话。我的睡意全无,明天就要出去了,我和老郭根本睡不着,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是过不了几分钟眼皮就会兴奋的自己弹开。
罢了,不睡了,趴在铁门上看着外面,原来世界在失去自由的时候,只有一个铁门这么大。走到后窗看着黑乎乎的天空,后面的农场偶尔传来蛙叫虫鸣,一支蚊子在关着的玻璃窗外和我对视着。回望214内,可怜啊,我们6个人平分这十多平方的自由。
霎那间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这里面每一分钟都这么难以度过。
回到床上和老郭扳着手指算了一下,距离我们出狱还有30个小时。庆祝吧,拿出一根火腿肠,一个卤蛋,就着一根香烟。
早饭来的时候,胖子故技重施,打完第一碗饭,又拿着361的碗排在最后还想打一碗。那个年纪大的老头,指着他的鼻子骂,“昨天我就怀疑了,被你多打了一碗,你今天还来这样搞,已经打了6碗饭了,还想再打？这门口的牌子写着你们214,6个人的。”
偷鸡失败，胖子沮丧的回到床头,我安慰他：“偷鸡这东西就好比赵本山说的镐羊毛,你不能只在这个老头一个人身上镐啊。镐的老头好像掉光了毛的贵宾,迟早会发现的,打饭的这么多人,你轮着镐,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镐着一次赚一次。”胖子抬起头,眼中又看到了吃饱饭的希望了。
今天是我和老郭迎接的最后一次大检查,之后就要告别这个围城了,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进这个地方。
坐牢和婚姻的共同处就是“在围城里的人都想冲出去。不同的地方是坐牢的人绝不会想冲进围城。
起床号响起,109有个老油条没有起床,所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为了这粒老鼠屎,109全体被罚站1小时。
检查完,我们趴在后窗口看着361和小日本劳动,时不时的往下给他们丢香烟,可怜的孩子昨晚兴奋的一夜没睡,两眼通红,带下去的烟全部干光了。
10点的时候,老李经过我们号房,开心着冲着我们喊,“兄弟们还剩下24个小时。”快乐的情绪像空气一样填满了整个214。
快乐和悲伤一样,都是可以成倍感染的。而快乐和悲伤到了一定程度都会让人手足无措。找点什么事情平静一下吧,毕竟还有24个小时,这样兴奋下去我们都会亢奋的。
我和胖子,老郭,坐回床上开始心不在焉的斗地主,那时候我们打的不是牌,是无聊。是希望。
2赌鬼和小张凑过脑袋以专业的标准开始围观,第二把他们就情绪激动的指手画脚,“这张不对,那张不能这样打,死胖子你会打个懒觉。”
胖子本来就在担心自己要不要补假3天,被他们这么一骂,再也忍不住了,摔下牌大声吼着“我喜欢怎么打就怎么打,管你们鸟事。”
我出来打圆场：“本来就是消磨时间的,又不是赌家产,算了你们打吧。”
我们3个继续趴在后窗看农场,这时有个人从隔壁被劳动号带到底下传达室,佝偻着身体,一脸痛苦的表情。
问了劳动号,说是得了肾结石,要求去看病,在传达室底下办手续的时候,他整个人瘫卧在冰冷的地上。我们都说这个人恐怕快不行了。
赌鬼和小张非常敬业的斗着地主直到午饭时分。把他们的整体赌技提高到一个新的层面。
快开饭的时候那个肾结石的回来了,神采奕奕,脸色红润,又关回了号房,劳动号的兄弟说“吗的装病,根本没事。”
大家纷纷赞叹这个肾结石堪获本年度第一拘留所最佳表演奖。
老郭说：“进来拘留之前我也拿着以前的医院肝炎证明,没用。”
胖子说：“是啊,前几天一个江西的老太太,在值班室也是说这里痛那里痛,不会说普通话,还是我下去翻译的,最后检查没事,还是一样要拘留。”
说来可笑,为了不进来拘留大部分人都想过这样那样的方法想钻空子,结果没有一个得逞的。
所有困难的岁月都会过去的,回头望望一切都已经残留在记忆的盒子里,也许在未来的岁月,会从架子上拿下这个盒子,吹吹上面的灰尘。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在打开盒子后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刚刚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没犯错,进来一段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关在一起是一种耻辱,到后面彻底的认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并不比他们轻。
一直以为醉驾拘留只是考驾照时理论书书上写的一道题,一直在酒驾,从没被抓过,所以离我们很远。现在慢慢明白,没被抓过,并不代表没有犯错。
如果有人现在问我,那16天你去哪里了,我会坦然的对他说“我酒醉驾驶,被拘留了。”不再躲躲闪闪,知耻近乎勇。
代销部的阿姨上来收走了我老郭还有胖子的购物单,说我们明天要出去了,今天拿去给我们结帐。
胖子很高兴,这条消息好比是一针兴奋剂,确认了胖子可以和我们一起出去。
我们目送着361和小日本,办完手续,走出铁门,再见了我的兄弟们,,希望今生都不要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们。
午饭又是老头来打,胖子放弃了偷鸡行动。老头对我们214出了一个骗他饭吃的胖子耿耿于怀,恨乌及鸟,对我们的脸色也很难看。
鸭腿拿着一个饭盆,一个泡面的盒子对老头说：“老规矩,饭盆打饭,菜打在泡面合,谢谢。”
老头生气的说：“要么用饭盆,要么用泡面盒,要么滚蛋。”
鸭腿恨的牙齿痒痒的,又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缩回了泡面合（盒）。看来是把这个老头得罪了,还好我们明天就走了,可怜的gps和鸭腿有的受了。
胖子叫我留下电话和qq号码,在他的破烟纸上面用那把写一个字甩3下的圆珠笔写完qq号后,我怔住了。来这里15天,虽然饭吃不饱,觉睡不着,但是毕竟算是有吃有睡了,隐隐约约感觉到少了什么。
男人这辈子活着,日求三餐,夜求一叉,这几天曾经给过自己答案,少的就是那夜求的一叉。
到此刻我才明白,这15天我们没有碰过一次电话,没有上过一次电脑,除了唯一的家用电器那台高高悬挂的彩电之外,完全和世界脱轨了,完全穿越时空回到了原始社会。而我感觉中少的正是这种融入社会的河蟹感。
我们三个开开心心的收拾着行李,准备等下劳动号来带我们下去。胖子满面红光,再用力一点我担心血管会爆裂开。
gps羡慕的看着我们说,“要是能和你们一起出去就好了,唉我那可怜的孩子和老婆,以前对老婆一直不好,在家里我说什么她就是什么,从来不敢违抗我,要是她能管住我我也不会进来拘留15天了。”
我对他说“她迁就你,不是因为她爱你,而是因为她怕你不爱她。”
gps快哭了。眼泪在眼眶打转。
鸭腿说：“回家也很烦躁啊,孩子一天到晚哭,老婆一天到晚啰嗦。”我暗想,“如果我有个一天到晚大哭的孩子和一个一天到晚唠叨的老婆,那我将不再害怕面对死亡。
午觉起来,劳动号的一个新人拿着单子,念了我和老郭的名字,打开铁门,叫我们下去1楼。没有胖子,我们也很意外。胖子呆在原地,脸色很难看,问劳动号：“怎么没有我啊,我也是明天到期啊。”
劳动号新人说“你的名字被xx了。我不知道,等等你自己去问警官吧。”
兴奋剂的效果褪去了,胖子一脸的失望,无奈。
我和老郭拿着泡面矿泉水和剩下的半条烟,几乎是破门而出。不敢回头看胖子,那种飞到云端,遇到一个闪电被劈下来重重摔到地上的感觉,我们可以感觉的到。
经过215遇到老王,大家会心的一笑。明天放出去的总共有8个人,大家在值班室集合,确认身份后,劳动号带领我们进了102。
放下东西,穿上蓝马褂,农场的那个渣摸问谁会喂猪,一个闽南口音的大叔,瘦瘦高高的举了一下手,就被渣摸带走了,不多一会儿从食堂推着一个4轮车上面装着潲水,去往农场猪圈。我们剩下的人被另外一个劳动号带着去农场。
临走前,老翁和老李对那个劳动号说：“老顽童,这3个是我们兄弟,给照顾一下。”据说这个老顽童酒醉无证驾驶摩的,而且还肇事逃逸,被拘留20天。我们总算看到传说中的马路杀手之王了。
这是我们15天以来第一次出这个大铁门,心情无比愉悦,铁门缓缓关闭。我哼着歌,“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已经能感觉到自由给我带来的愉悦。
走近农场,浓郁的土地的香味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在阳光下的暖风中沐浴着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零距离的和成片的绿色亲密接触让我们很舒爽。
渣摸安排我和小张拿着一根长长的水管,负责浇灌所有的土地。又安排了2人一组,共2组人去把堆着的地瓜根和一些树叶装到小平板车上,倒进一个个挖好的土坑中,据说这样土地才会肥沃,老郭也在其中。
剩下的都去拔杂草,和清理菜地,把那些收割好的花菜,包菜头拔出来喂猪和鸭子。老王拔了几根草,就跑过来抢过小张手中的皮管说：“我来浇一下,这个很好玩。”我知道他养尊处优,没有干过农活,就没点破他。
渣摸看到我们多出一个人就把小张调去偷菜了,边走边骂小张“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水管交给他的,%^%^^&%$^#%”声音渐远……
水管很长,要一个人在后面帮忙捋直,老王在前头浇着,我在后头帮忙摆弄水管。很快就浇了半个农场,接近鱼池的时候,就不要再拖水管了。
这时候老顽童过来把我调走,和那个喂猪的老头还有小张一起把拔出来的菜根运到鸭舍,喂他们吃。走近鸭舍,那股鸭屎的味道扑面袭来。
老顽童逼着我们走进鸭舍,我抱着一把菜根站在鸭群中间,太可爱,密密麻麻的的鸭子看着我,有一条兴奋的飞了起来,距离地面2米左右,在鸭舍上空盘旋着,我轻声呼唤“孙长老,快收了神通吧。”菜根一丢,所有的鸭子都围在我身边,低头啄着菜根。
这些伟大的鸭子门,我们进来吃的5个蛋就是你们贡献的啊,太感人了,太壮观了。我忍不住仰天长叹“我tmd怎么出去啊。”鸭子散开,铺满了鸭子的便便,还有它们走动时带过来的污水。
老顽童不断的高声怒骂着,叫我们快点出去继续干活。不敢看地上,我感觉我穿着拖鞋的脚上,踩到了一堆又一堆的软软的东西,有些东西浸过了我的脚面,还能感觉到残留在上面的温度,我忍着让自己不吐。飞奔到老王身边拿着水龙头狂冲。
后来不管老顽童怎么威逼恐吓我们打死也不踩进去了,老顽童也没有办法,同意我们站在门口往里面扔菜根。这是15天内过的最快的一个下午。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大家收工,唱着歌儿回到了102。走到门口,老李递过来一个饭盆,里面有豆干和花生米萝卜干,这些都是他和老翁省下来给我们兄弟的。我深情的望着他点了一下头,他笑笑。
老王吃不下稀饭,叫老李泡了一包泡面,我则把饭盆里的菜平分给了8个号友,他们都很感激的说着谢谢。
认真观察102,和215,214完全一样,就是洗漱池堆满了牙膏牙刷。没有烟灰缸,地上好几个刷牙的杯子,杯底被烫得好像洗澡的淋浴头。卫生和我们214,215是没得比得。
晚饭过后,大家洗漱完毕,感觉到有些疲倦就躺在床上聊天。我还是和老郭睡在洗漱池这排的中间2张床,右手边睡着一个山东小伙子,听说打架进来的,穿着皮衣,牛仔裤破了一个洞。
老郭左手边睡着老王。对面靠门第一张床睡着一个瘦瘦的四川人,开麻将馆的。中间睡着那个本地的喂猪老头,据说那天刚刚卖了猪,老婆钱管的很严,在鞋子里藏了300元,找了一个湖南的人类肉体工程师,解决下半身的伙食问题。结果钱交了,还没开饭就被逮住了,双双进来关5天。说起这个他就叹息“吗的事情没做完,就被抓了,真不值得。”
我对他说：“明天那个工程师,和你一起出去,你叫她等等,然后你们开个房间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不能这么不专业,收人钱财替人消精嘛。”
老头呐呐的笑着。老头旁边是个比胖子还胖的家伙,也是开老虎机的,头发油油的。靠近厕所睡着小张。
明天就要出去了,大家都兴奋的各想心思,各自憧憬着出去后的幸福生活。烟抽的很勤快,大家互相递着烟,半空中时不时有香烟划过，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抛物线。
电视打开了,在储物柜找到2个遥控器,结果都是坏的。为了看猎鹰,老郭只好爬上窗台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手按电视频道,就这样很无奈的换着台,看到10点的时候,老郭爬上爬下已经累得不行了。
老王在储物柜上面找到一截1米多的塑料管,看了半天在想做什么用的,我说“你可以用这个去按电视开关,换台啊。”
一直到2点老王一直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半自动遥控器。
那个头发油油的胖子,很快开始打呼,11点左右102又充满了打呼声,磨牙声,放屁声。小张坐在床头,眼神直勾勾的顶着那个头发油油的胖子,杀人要是不犯法,那个胖子应该死好几次了。
最后睡不着起来在房间走来走去,我生气了说他：“我允许你在房间走来走去,但不允许你放着屁在房间走来走去。早叫你不要吃那么多泡面了,你也不觉得臭？”
那一夜我和小张都没睡着,他忙着放屁。我靠在床边,思维在黑夜之中游荡,回忆在时空之间穿梭,想了很多,又忘了很多。
即将出狱的快乐之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