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是人的天性。这种天性不仅在一切经济行为中得以体现，而
且会自然地延伸到那些看似与经济和交易无关的领域中去。比如，善
男信女，怀着一颗一心向佛的心，吃斋念佛打坐叩头，自以为已经跳
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其实透过虔诚的面纱，我们仍然能够窥到交
易的存在。
　　常人信佛，多为求自身幸福。如同生意人希望通过生意生利一样。
吃素、放生、念佛、诵经，仿佛就是交易中的付出，目的是要从佛手
里换回自己想要的一切，比如平安、健康、长寿、多子多福等。因为
佛不会跳出来讨价还价，所以他们就认为这样的生意肯定是有赚无赔，
也就越发地投入其中乐此不疲。
　　对于这种与佛交易的人，丰子恺这样评论：“他们吃一天素，希
望比吃十天鱼肉有更大的报酬。他们放一条蛇，希望活一百岁。他们
念佛诵经，希望个个字变成金钱。这些人从佛堂里出来，说的通是果
报：某人常年吃素，邻家都烧光了，他家毫无损失。某人念‘金刚经’
，强盗洗劫时独不抢他的……这完全是同佛做买卖，靠佛图利，吃佛
饭。
　　”与佛交易或者吃佛饭，虽然于佛法佛理而言境界不高，但从经
济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却也合情合理。现实世界里的男男
女女，不管自己以为自己多么超凡脱俗与众不同，总也脱不掉经济人
以最小的成本追逐最大利益的本性。这种利益可以是现实的，也可以
是虚幻的，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心理的，在经济学里，它们都被
抽象成效用一词。
　　念佛既然可以带来效用的提高，那就尽管去念。但因为念佛而藐
视常人，把其他人视为俗物则大可不必。念佛不一定雅，不念佛也不
一定俗。最可怕的就是以俗作雅，明明是一个与佛交易的俗物，却偏
偏作不食人间烟火状。清代才子金圣叹曾列举过人生许多煞风景的事，
如清泉濯足、花丛晾衣、牛嚼牡丹之类，但其中之最却是听庸僧谈禅。
　　人由于机缘与智慧的不同，生活的层次也有了区别。第一种人生
活在物质的层次里，追求物质的丰厚与富足。这原是人生最平常最基
本的幸福，故大多数人，从贩夫走卒到高官巨贾，一生皆滞留于此，
莫能离去。因为一生的时光有限，物质资源有限，而对物质的追求无
限，所以就必然存在以最小的成本追逐最大利益的经济人本性。与佛
交易就是这种本性的体现。有人自以为离了这个层次，而藐视世人，
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另有一种人不满足于物质的享受，而去努力探求精神世界，他们
生活的重心由物质的层次转向了精神的层次。他们沉湎于自己的精神
世界中，或诉诸于音乐，或诉诸于绘画，或诉诸于文学等艺术形式。
在精神世界里探索越深，他们对物质世界的功利享乐就看得越淡，因
而交易之心也就越淡。他们可能不吃素，不言佛，但他们举杯邀明月，
开窗纳白云，与山对视，伴松而眠，这种把自然当人，把人当自然的
境界，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佛境，和那些与佛交易的人的刻意为之相
比，不知要高出多少。这种境界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要求有极高的
智慧和悟性。所以艺术的大旗之下，靠琴棋书画谋生的物质男女甚多，
将自身升华为艺术大师级的人物很少。
　　还有一种人，连精神的层次也能超越，他们所要探求的是灵魂的
起源、世界的根本。物质世界留不住他们，艺术世界也留不住他们，
他们生活在灵魂的层次中。当年，李叔同，即后来的泓一法师，遁入
空门的时候，许多人不解，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但跟随他多年的弟
子丰子恺却觉得十分自然。艺术的至高境界是宗教。当艺术世界的探
求不足以指引他的灵魂的时候，他必然继续向上攀登而进入宗教的殿
堂。泓一法师修持戒律，过午不食，过苦行僧的生活，不让物质的享
受阻碍灵魂的升华。每次读到有关泓一法师的文字，脑海中总会浮现
出苏轼的一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真正的泓一法师可能只是划过世间的一个灵魂。他在世间的经历
种种不过是这个灵魂偶尔留下的趾爪之痕。时间也许会将这些痕迹抹
去，但那个灵魂依然会在无尽的时空中自由翱翔。因为没有对物质的
渴望，没有对效用的追求，所以这个灵魂没有功利之心，没有交易之
心，没有经济人的种种特征。如果说还有经济学解释不了的东西，那
应该是灵魂———泓一法师一样的灵魂。
　　（作者为山东财政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