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是一种境界吧：寂寞，空疏，尚无人手触摸的清凉，包裹在重重石壁间的神秘，尽在其中了。呼之不出，思之不见。许地山先生的散文集命名为《空山灵雨》，一语道破了它的“空灵”之质。
空山不见人，连人语也听不到的。
寻一处山石，我坐了下来。
涧泉水从石缝间流，没有瀑布的渲腾，哗然；私语一般幽微，银子似的闪烁。在阳光里，在月光下，那声音原本细小，由于空山之静，弹出来的回响，便似琴弦上迸落的了，却不见那纤纤的手指。
下雨的时候，水声便有些湍急。细雨斜飞贴在灰 蒙蒙山壁上滑落，晦暗的苍苔更显出凝重。蜿蜒山路上从不见姑娘们的伞衣飘动。大些的雨点溅在石板上滴滴答答，便与潺潺涧水声构成了一种和鸣。
空谷来风，更是常客了。吹着满山满谷阔大树叶沙沙地旋舞，峡谷深入一排苇草花飕飕地飘拂，秋意渐深了。
虫吟草间，鸟鸣树梢。空山中鸟儿们的啁啾十分随意，它们还未经受过猎人枪击的惊险，鸣声欢乐而坦然。拍翅时的轻响，微触气流，亦有天籁式的神韵。
但是我仍未听到一声人语。
高高的山脊上，长满郁郁苍苍的树，灌木幽深，以及杂草丛生的徒坡，山路是没有的。向上仰视，但见曲曲弯弯绳子般悬在峭壁危崖间的小径隐约穿过。我忽地瞥见了人影闪动，是一个采药人，背着竹的筐篓在吃力地攀登。李贺《老夫采玉歌》诗中写道：“泉脚挂绳青袅袅”，这采药人虽然没系一根绳子，那颤巍巍艰难爬行的险态，却有些神似。“古台石磴悬肠草”，在崖边一角，蛇蟒出入的洞穴中，果有一朵仙草的芽尖，在等着他去采撷么？
为寻人语，我站起身来，向谷深处走。
我听到了击石之声，在一处隐蔽于崖前的草坡前，石匠在斧凿。那人已是苍颜枯槁，蓬松乱发和胡髭上均被白色粉末盖满。他只管干活，钟声空洞，成为空谷中不绝如缕的音乐回响，刻板而单调。我想和他答话，为了引出一句“人语”。然而，他并无反应。是聋，是哑？他终于作出一次手语，指指自己的喉部，然后继续作业。几十年如一日地面石而坐，锤子与石头撞击，发出来的声音是铁语抑或石言？分不清了。而人则由于长期“失语”，归于哑默。
我只能怅然而出。
空山无人语，听到的是自己的足音。
这便是“如闻空谷足音”么？
耿林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