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见到老王，刚刚向我伸出手来，忽然又烫了似的缩回去，口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如今见面握不得手，作个揖得了。双掌合起来，朝我弯了弯腰，仿佛回到两千年前。
我说你不戴口罩呢？那可是比作揖还要紧些呢。
“那是那是。这就去买口罩，１２层的。”老王是一脸的肃然。
站得离我１米远，老王说起非典来。他单位一位打字员，十七八岁的姑娘，感冒，发烧，不休息，每天仍坐在办公室里噼噼啪啪打每分钟３６０个的字。平常这情形肯定要得表扬的，带病坚持工作嘛。这一回可不一样，她一来，别人就不敢进她那间办公室了。
“小张，你应当在家里休息。”同事站在走廊上提醒她。
“没事的，没事的，我又不是非典！”小张抬起烧得柿子样的脸，笑得粲然。
“你发烧呵。发烧可是……”同事又退后几步，大声说。
“没事的，没事的，非典是下呼吸道，我这是上呼吸道。不至于，放心放心。”
可是这种时节，谁能放得了心？所以老王就抱怨说，到底是小姑娘，不谙世事，大家这么说，已是很明白了，“她居然，竟敢，还来上班！”老王气呼呼的，仿佛那小张姑娘一心一意要来伤天害理。
“你可以打举报电话呵。”我向老王建议。
“一个单位的，这小姑娘平常又可爱又热情，谁下得了这个手？”老王叹口气，“不谙事呵，人情练达一点都没有，太单纯了。”
在这个非典时期，一个人发烧，出现在公众场合，简直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所以小张姑娘一走，老王和他的同事们就赶快熏醋坛子，喝板蓝根，吃维生素Ｃ，在小张接触过的门把手上喷洒消毒液。老王家离单位很远，一般中午不回去，吃完饭就同几位也是不回家的同事打双百分，可是自从出了个烧得满脸云蒸霞蔚的小张来，牌局再也不敢在办公室里开张了。
“还不止是打牌，”老王说，“李科长五十岁生日，原打算请科室里的同事吃饭，大家说，算啦算啦，也取消了。这非典真是搞得人心惶惶呵！”
隔１米远，老王发表了这么些不安与惶恐，转身就去买１２层的口罩去了。看着老王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忽然我背上一凉。哎，这小张万一……这老王也万一？
正这么想着，手机轻轻叫了一声，来了短信，打开一看，上头是一段顺口溜，意思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得痛快照样玩得痛快，怕什么鸟非典，生死在天，快活在自己。这是谁想出来的顺口溜？仿佛吃了一剂精神板蓝根，这一瞬，听到我老人家笑了一声，也可能是笑老王，也可能是笑自己。
生活照旧，可不能让非典吓傻了。一抬脸，街那边太阳射过来，我想喝瓶可乐了。
□何立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