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出去吃饭，其中有一对是夫妻，就坐在我的旁边。那个男的油头粉面的，很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女的也打扮得妖里妖气。好在我跟他们并不是很熟，随便寒暄了几句，便再也无话。
上菜的时候，有一盘清蒸鲤鱼，是我最爱吃的，它离我并不是很远，就在那对夫妻跟前，如果我把胳膊伸得长长的，或者稍稍欠一下身子的话，也是能够着的，但是那样的话，我又觉得有点不雅。于是就忍着，我想，反正过一会儿总是会有人转一转桌子的。但我很快就看出来，那个妻子也特别爱吃鱼，她就像一个身手极快的剑手，眨眼之间，那被油汪汪的葱姜细末覆盖着的白白嫩嫩的鱼已被她戳得千疮百孔了。
后来，有人转了转桌子，那鱼到了我的跟前，但此时我正在与人喝酒，说着客套的话。终于停下来，我正想举起筷子狠狠地向着那条只剩一半的鱼戳下去，却悲哀地发现它竟然又倒着转回去了。是那个男的，他轻轻地，好像是不经意地，又把那盘鱼转到了他的妻子跟前。那条鱼的正面已经吃完了，他又帮妻子把鱼翻过来，那个妻子的筷子便又像剑一样快速地戳了下去。我绝望地看着那条鱼消失在她涂着口红的嘴巴里。此刻，我再也不觉得那个男的多么讨厌了，我只是想，如果我是那个人的妻子该多好。
还有一次，也是几个人出去吃饭，其中有一个人也带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不是很漂亮，话也不多，看上去非常腼腆。他大声地与我们谈论着他的理想，他的事业。他的话很多，咄咄逼人，偶尔地停下来时，就转过头去轻轻地催促妻子：“吃菜啊，吃菜啊。”好像他的妻子自己不知道吃一样。有些离得远点的菜，他的妻子大概很喜欢吃，他便站起来，伸着长长的胳膊去夹过来，送到妻子面前的小盘里。有时他的妻子停下来，他便说：“你吃啊，你吃啊。”后来，他的妻子吃饱了，可他还一遍遍地说：“再吃点，再吃点。”在座的只有我和他的妻子两个人是女的，可他只劝我喝酒，从没说过一句让我吃菜。如果他劝过我一次让我吃菜，我想我一定能够牢牢地记住他。当然我现在也记住了他，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心情记住的。
细细想来，倒觉得这两个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已步入婚姻了，就疏懒了对爱人的呵护，也并没有把爱仅仅是放在嘴皮子上，而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哪怕这实际行动是令人侧目的。但是，比起爱人的会心一笑，别人的侧目又算得了什么呢？爱是自己的事，是可以旁若无人的。
听过了那么多爱的怨的故事，看过了那么多已经破裂的或正在破裂的家庭，但我相信，这两个家庭里的人肯定是非常和睦的，他们的家庭也肯定是不会破裂的。不是吗？为了向爱人表达自己的爱意，连外人的眼光都可以不在乎的人，他怎能不珍惜自己这得之不易的一分幸福呢？
□王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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