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后半夜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
带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干粮和咸菜，悄悄出了家门。 冬天的夜万
籁俱寂，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耳边只听得到寒风的呼啸和枯枝折断的
声响。父亲独自一人却没有丝毫惧怕的感觉，他被一种莫名的兴奋驱
使着，一路小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起来。
那年父亲高中刚刚毕业，一心想要参军。由于读书的缘故，他的
视力下降得厉害，为了达到参军的要求，他先是坚持到邻村一位老中
医那里针灸了半个多月，然后每天早上赶在天亮以前爬到村子东面的
山顶上，据说天边的第一缕曙光对于提高视力大有益处。
当时，每个村子只有一个参军的名额。验兵结果下来的时候，我
们村父亲和另一位青年都达到了标准。村长找父亲谈话，想让父亲放
弃，把名额让给那位青年，因为父亲年龄比较小，那位青年今年却是
最后一次机会了，并表示村里已经把名字报到了公社，让父亲来年再
做准备。
听了村长的话，父亲沉默无言，但就这样放弃实在心有不甘。或
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机会让出去，事实上是不让也没有办法，村里
明显是偏向那个大龄青年的，可是令父亲最担心的是他的眼睛，明年
能不能够达到参军的标准还是个未知数。他内心太渴望当一名光荣的
人民解放军战士了，权衡再三，他决定瞒着所有人去县城，直接找负
责征兵的领导，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试一试。
到了县城的时候，人武部还没有开门。父亲走了那么远的路，感
觉肚子有些饿了，就找了一个背风的墙角，从包裹里掏出干粮。这是
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凌晨，单薄瘦弱的父亲，穿着臃肿的棉衣，用几
乎要冻僵的双手吃力地捧住干硬的像石头一般的地瓜面窝窝，不停地
做着搓搓手跺跺脚的动作，每吃下一口都极其艰难。
大约在吃第二个窝窝的时候，一个身穿军装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看见父亲感觉很诧异，忍不住上前询问。听父亲老实地说明了情况，
他笑了，说：“现在还没上班，要不你先跟我到屋里暖和暖和吧。”
原来，父亲碰见的这个人正是部队前来带兵的领导，他被父亲这
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了。他先给父亲倒了一杯热水，让父亲在屋里
坐下，然后找来当地招兵的干事，认真查阅了父亲的情况，看看能不
能照顾一下。干事很为难，说乡镇的名额早已经报满了。带兵的领导
问机关上怎么样？说来凑巧，机关上的企业兵正好空缺了一个名额，
领导当即一锤定音，我看这个小伙子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就把这个名
额给他吧。
当招兵干事把好消息告诉焦急等候的父亲时，父亲一时还不敢相
信，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走。干事笑了：“领导都拍板了，你还担心
什么，我已经给你们公社打去电话了，你就回家等好消息吧！”父亲
还是半信半疑，从人武部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多走了二三十里的路转到公社，到公社武装部证实了这个消息才欣喜
若狂。
这年冬天，年满十八岁的父亲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绿色的军装。
□张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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