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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来源:   
2003-04-13

  一个失学女童,如同一棵卑微的小草,但她从未放弃任何沐浴阳光拼命生长的可能。她长大了,她的世界开阔了,她的心也承受过疼痛。
  然而她如向日葵一样,她一生的爱情和感动只为一个人绽放……
  初潮那天,她失学了 
  皖南柳安山村里的雾里青中学原是一家地主的宅院,女生厕所的门墙上遭到篮球撞击,引起一阵惊慌。班长丁贵琴忽然指着丁小丽尖叫起来,“你流血了!”声音又高又陡,犹如一只薄瓷碗碎裂迸溅开来。
  处于目光焦点中心的丁小丽脸色苍白,惊惧而慌张地垂下了头,双手本能地提着心爱的酱红色灯心绒裤子。
  丁小丽刚踏进教室,母亲汪月花的喊声惊心动魄地敲在她的脑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汪月花像老鹰叼住小鸡一样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出教室,酱红色灯心绒裤子被地上的瓦砾勾住撕烂。这就是一九七五年,丁小丽十五岁,上初中二年级,她失学了。
  曾带给她外部世界和气息的课本,模糊的希冀都似乎变得荒谬。她感觉到绝望那强有力的、冷冰冰的手从她面颊抚过。那一天恰是丁小丽的初潮,所以她格外的铭心刻骨。从此,她就只是一个小饭店的打杂了。
  两年的时间流逝,一天,小饭店的贩夫走卒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他挎着一个大挎包,风尘和疲惫依旧遮掩不住浑身的儒雅,坐下来就拿出一本书,“一条鱼,一盘蔬菜。”说完埋头看起书来。他就是省一大历史系教师马奇。丁小丽已经发硬的读书情节沸腾起来。他们谈起了《红楼梦》,丁小丽不喜欢,因为太伤心了。这正是马奇对这本书对整个世界的感觉。“‘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不是伤心又是什么?”马奇埋头在账单的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地址。丁小丽珍贵地收藏起来。
  在某个夜晚,她听到何老六和母亲的对话,惯常的生活变得屈辱而不可忍受,她攥着马奇留下的纸条投奔而去。两脚一落上繁华都市的街道,立即就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棵长在路边的卑微的小草。大病使丁小丽进入马奇的家门,她发烧,腹泻,马奇不由分说把她抱到浴室的大澡盆里洗刷,他的手被这个女孩紧紧握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马奇惊讶地发现家里的积垢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种久违的家常的温馨感打动了这个离婚后玩世不恭的男人。可是说实话,这个投奔他而来的女孩带给他一种不愿忍受的负担感,他把她“赶”出家门,又心中不安地把她找回,还是他的情人之一,才华横溢的艺术系教师刘兰兰给丁小丽找到一个栖身的小角落。马奇给她找到食堂清洁工的活。这一天,马奇与刘兰兰谈笑风生,走进食堂,挑了一张比较干净的桌旁坐下,没吃两口,毫不经意之间,一道残酷的景象呈现在马奇面前。丁小丽半跪着正用毛刷刷洗碗池上的积垢,正好有两个潇洒的学生将大半碗剩菜饭倒进池里,一根面条溅到丁小丽脸上,其神气将丁小丽映衬得就像一只贱狗。马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你的表情会引起误会的,先生!”刘兰兰耸了耸肩。“你成不了大艺术家!因为你不善于为人类的苦难激动!”马奇恼火了。
  他走了,漫长的三年杳无音讯 
  在马奇和刘兰兰的帮助下,丁小丽成为艺术系的旁听生和报社摄影记者。一个除夕的夜晚,可以想象的人们的温暖把他们的孤独和寂寞放大到极限,马奇第一次触碰到她的皮肤,仿佛触电一般,一种薄薄的、非常彻底的红色突如其来覆盖了她整张脸,燃起了马奇的某种欲望。他怜爱地捧起丁小丽的脸,梦呓一般感叹道:
  “一本从未打开,也从未被人见识过的书!”
  他的臂弯里揽着一个暖烘烘的、颤抖着的、软绵绵的女孩子;慢慢地,她的胳膊也伸上来搂住他的后背。忽然门被敲响了。是历史系的资料员,也是马奇的情人之一,尴尬与慌乱中他竟示意小丽躲进了衣柜……
  陈晨是丁小丽乡村里的小老师,也是马奇班里的学生。他因为恋爱出轨被学校开除,马奇无能为力,陷入巨大的痛苦中,让一个年轻人这样坦白自己的私生活,是对人的尊严的侮辱,是对人格的凌迟。系里王书记,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假意透露出的可能提拔马奇的信息,夹杂着对他的自由生活方式的抨击,立刻就使他选择了离开丁小丽。他们断断续续三年的同居结束了。
  倔强自尊的丁小丽刻苦、勤奋,并且通过了成人大学考试,毕业舞会的那夜,丁小丽热烈的舞姿让马奇在湖边嫉妒得以泪洗面。
  丁小丽被聘为记者部副主任,马奇邀请她到了自己家,他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深情地向丁小丽伸出手来,“嫁给我吧,做我的妻子。”她让眼泪就那样流。一种猝然掉入一个缠绵爱情故事的感受抓住了她,遭遇到这样的故事,并且终于成为故事的女主角,让她觉得自己揽住了幸福和快乐的枝头。
  与系里官僚的格格不入,令马奇辞职下海,开了一家带有强烈自嘲意味的三原色清洁公司,大学教师当清洁工一时成为社会话题。丁小丽的母亲和弟弟突然来访,马奇以为是丁小丽刻意隐瞒,他们的粗鄙令他不堪忍受,负气离家,绝尘而去,甚至消失了踪影。群龙无首,公司瘫痪了,丁小丽放弃了得来不易的记者职业,全力经营清洁公司。为了抚养马奇和前妻的女儿马小凤,丁小丽忍痛打掉了腹中的胎儿,还送同患胃癌的马奇的父亲和岳父走完人生最后一段历程。所有这些,都源于对马奇的爱,她等待着有一天可以对他作出交代。
  没有我,你不是过得很好吗  
  几年过去了,在清洁公司干活的弟弟小和尚把登载马奇文章的报纸扔到丁小丽面前,文章的题目是《实现海南原始积累的文明途径》,她流泪了,将公司所有报表复印后,带着女儿千里寻夫到了海南。此时马奇结识当时的潮流人物,闯荡海南,成为“满大街都是他的汽车”的“海南王”。他觉得与丁小丽的婚姻只不过是要抽空解决一下的“历史误会”。现在他的红颜知己是武梅。
  陈晨在马奇公司里工作,却时常感受到来自昔日老师的轻视和伤害。除夕,在三亚陪伴大人物的马奇,被充溢的同情和怜悯驱赶着返回海口,在一间简陋小屋里,他看到的不是凄凄切切,而是过年的喜气洋洋,还有高大健康的女儿。他虚弱了,困惑了,心酸酸的。没有他,她们也过得很好。丁小丽积蓄已久的热情无所顾忌地燃烧着,烧得马奇恍惚而昏茫。
  丁小丽留在了海口,帮小凤转了学。两三个月过去了,她不打电话,也不去找马奇。马奇感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个女人让他服气。他来到小巷深处的简屋,尺码非常合适的一双白花蓝底塑胶拖鞋递过来,香烟虽然没有拆开,但放在伸手可及的显眼地方,茶叶没有启封,茶杯洗得干净。马奇感到一种紧张又局促的适意。历经这么多的风霜雪雨,经常高倨于他人的崇拜和奉承之中,这样淳朴的气息竟然还会让他变得脆弱。但和女儿之间紧张的对峙,再次让他拂袖离去。
  丁小丽决定返回内地。临行前,她约见马奇,她一样一样掏出五年来清洁公司的报表,“五年赢利七万,”丁小丽不顾马奇的满脸轻蔑,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谈话,“都在这里。” 马奇脸在灰,心在颤,坐不住,还险些摸出了救心丸。丁小丽递过来最后一样东西,“你拿去吧。我们的结婚证书!”她转身离去。
  马小凤在海南遇见了一个欣赏、善待她的方老师,女儿的作文让丁小丽哭得像泪人一样。她留下了,投资经营小饭店,合伙人是张扬。以丁小丽锱铢必较的管理和张扬泼辣的八面玲珑,小丽饭庄生意火爆。一天,她烹饪的地道的柳安菜,吸引了新加坡人何十五。他的祖上是柳安人。他的情感,也不由自主地向丁小丽倾斜。他专程聘请丁小丽做柳安饭馆的总经理。她和张扬一同前去经营。
  你拿去吧,我们的结婚证书 
  上帝的幽默总在于为所谓英雄们恰当地准备了小人,英雄的轻狂独断便是貌似忠厚的小人滋生的天然温床,马奇跟历史上他所要效仿的英雄好汉们一样栽在所谓的小人高春耕手里,一夜之间,王国崩溃,家门被封。丁小丽就像当初马奇接纳她一样,接纳了无家可归的马奇。《红楼梦》由她塞进了马奇的手中,家常饭菜的清香让人怎么也不会觉出这是大难之下的他乡异地。
  丁小丽为马奇的汽车筹到五万元修理费,马奇的合作伙伴、一个国有企业的老总姜太公,为了对国家一百万贷款有所交代,迫不得已向法院递交了诉状,诉讼保全的正是马奇的汽车,准备汽车还让他照开不误。可是,汽车却被马奇的司机卖掉了。武梅为诉讼的事情到处奔波,出了车祸。姜太公被工作组审查,马奇的心被陀螺抽打着不能言语,他的心被自己的过失粉碎了!他放弃抗争和辩护,认为只有上帝才有审判权。
  何十五经过考察,派陈晨到柳安老家做一个大项目。每天,丁小丽一进饭馆就能看到,何十五永远坐在角落的客桌上,微笑着。一天,一个人从背后扳住丁小丽的肩。“刘老师!”丁小丽一声惊呼,眼里泪花闪烁。热烈的谈话出现了令人尴尬的空当,她知道从法国返回从事环保的刘兰兰,真正渴望听到的那个人的名字。她终于和刘兰兰探讨起她无法理解的马奇的行为,刘兰兰说:“我看到的大陆男人几乎每个人都挂着封建帝皇,所不同的是有人把他们挂在办公室,有人把他们挂在心坎上!专制下只有一个人有自由与尊严,就是帝皇,怎么能不让他起而效仿呢?” 
  这段时间以来,马奇在巨大的跌宕中,认识到丁小丽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可是,作为男人,他无力保护这个女人,她也不能给他超前一点的价值肯定,仿佛他什么都不干也可以。他无法忍受。丁小丽现在知道自己不能疗治马奇的创伤,刘兰兰来了,她的话让丁小丽不能理解,那么,马奇的病根刘兰兰一定知道。她把刘兰兰的酒店号码告诉马奇,他一跃而起,离开家门。
  刘兰兰开对了药方,让耶稣基督背走了马奇救世不成的失落和遭人背叛暗算的苦痛,还给他联系到在法国一个大学教中国史的工作。马奇一夜未归,丁小丽音容骤变,无法抑制她的嫉妒。面对来道别的马奇,她提出解除婚姻。马奇约定以后让律师办理。第二天,一整天,只要头顶上的飞机一响,丁小丽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她听了一天的飞机掠过头顶的声音。
  何十五的办公地点坐落在一个环境十分优美的别墅区,何氏企业在新加坡也是很有名的企业,在整个华人商务团体都很有影响,他是第四代。他郑重地向丁小丽求婚。丁小丽极力控制越来越厉害的发抖,因为她感到自己渐渐永远地离开马奇了,昨天的亲爱,明天就要变成陌生!
  何十五以丁小丽的名义在柳安老家注册了公司,租下了五千亩山场种植茶叶,陈晨就在经营这个项目。母亲汪月花在电话里告诉她,连县长都说要感谢她。柳安出过名茶,明末清初的时候,每到春季,就有从新安过来的客商到柳安来,用景德镇的瓷坛装茶,由青弋江入太湖再出南洋,后来因为种罂粟绝产了。
  你们来法国吧
  丁小丽觉得,无论怎么努力追赶,在马奇的目光里她都只是一个路边刷碗的。她决定接受何十五的求婚,她在电话里告诉马奇,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下去了。出人意外的,马奇立刻邀请她和女儿赴法国,并寄来了机票。
  站在法国的街道上,丁小丽恍惚而游移。无法抗拒、撤退到最后界限时,她的脑海里闪过何十五忧戚的面容,丁小丽万分惊奇,为什么一个人永远割舍不掉,一个人会瞬间消失。瘦弱的丁小丽出脱为一个丰满的东方美人,马奇像着了魔,夜夜不空,把个丁小丽弄得像一朵洒满水珠的盛开的玫瑰,他们像聪明的捕手,多少次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捕捉到忘情的愉快。因为文化上的不能融入,丁小丽从图片社辞职,做专职太太。
  马奇在新的人文环境中的思考,滑向英雄救世的极端反面。无数小人物不受捉弄的生命热情才是人类的希望。他决心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叼着芦苇秆在水底潜行,没有理想,没有目的,一样活得健康。半年一过,生理上的吸引骤然之间跌落殆尽,丁小丽痛苦地发现,生活的静止和与马奇不能在精神层面上更深的沟通,让她脚底发虚。她想回国了。马奇建议他们要个孩子,这话被马小凤无意中得知,她催促着丁小丽,返回了海南。
  海南的经济开始萧条,何十五因为“雾里青”项目的失败和饭店被人骗卖而心灰意冷地回国了,丢下了丁小丽老家的几百亩荒山。
  丁小丽再次面临着巨大的考验。为了让女儿在高考之前有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她四处求职,甚至踏入了那块专门为走投无路的女人准备的最后区域———“红灯区”,险遭不测。
  马奇间或猜到了丁小丽的苦境,回到海南。可刚进家门就陷入了原先公司里的一桩经济纠纷中,以诈骗嫌疑罪名被捕。丁小丽不忍事变影响女儿高考,瞒着小凤默默地为他四处奔走。
  监禁洗礼了马奇的心灵,让他再次发现了丁小丽的价值,通过灰色通道,向丁小丽表达了患难之中迸发的真情,并恳求丁小丽离开这个可能因为自己的遭遇变得危险的地方。丁小丽一方面是为了遵从马奇的愿望,一方面也因为女儿考取了马奇当年任教的大学而依依难舍地离开了海南,离开了马奇。可是,心一刻也不曾放下,出门买菜都惦念那个有可能突然传来马奇的声音,可就是毫无音信。
  让丁小丽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成人的女儿自以为新潮,冷酷地向她揭示说:“别等了,我爸爸不会回来,他压根儿不可能爱你,没有直接告诉你是因为他善良,不忍伤害你罢了!”并拒绝了丁小丽为她节衣缩食存下的学费,炫耀地出示了爸爸早已给她的银行卡。她鞠了一躬,割断了往日的恩情,她目光中的鄙视,就好像看着一摊烂泥。丁小丽受到极大的震撼,不顾母亲“千万不要回家”的告诫,毅然返回山村,开始了重新种植“雾里青”的努力,并在母亲和弟弟的帮助和鼓励下,在省一大李教授的协助下,获得初步成功。
  马奇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他回到了家。残酷的“罪其非罪”和回校请求复职时演绎出的种种荒谬,彻底帮助马奇突破了困扰自己几十年的精神枷锁,直到这时他才算真正发现了最为普通、最为踏实的东西才最有价值。于是他卖了房子,踏上了寻妻之路,并在种植茶树的平凡劳动中体会到了更多人生道理。
  (长篇小说《丁小丽》,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据此改编的电视剧为《雪白·血红》,唐国强、谢兰主演。)
  □原著 沙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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