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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都属于你(长篇小说梗概)


来源:   
2004-11-07

  两个可以被称作堂吉诃德式理想主义的流浪汉,希望可以在世界
某地寻找到生活的真谛。他们为生计在电影里跑龙套,公共汽车上见
义勇为反遭痛打,赔钱碰运气输光了路费;游历西藏时不知不觉中卷
进人贩子团伙,在蛮荒之地刻骨铭心地体验了心理死亡;漫游欧洲遭
遇一群令人瞠目结舌的奇人异士,为谋生当洋劳工饱尝艰辛,青楼寻
芳反被洋人大敲竹杠……总之什么也没找到,到头来却发现时时尴尬、
处处碰壁,一切都已经被占有,“剩下的”却“都属于你”……
  第一部
  你到了这块大陆灯红酒绿的尽头,在这么一个醉醺醺的黄昏里,
你心里充满了寂寥,你不能再前往……
  骑在自行车上,我浑身脱光只穿着一条三角短裤,两只细腿逃命
似地蹬着脚蹬。
  黄昏时分到了S市,我找了一家饭馆灌了三大碗六毛钱一碗的啤
酒,然后跑到邮局去给西庸打长途电话。
  “我也想去。和你一块儿去。”西庸平静地说。“行。”我想西
庸来了以后我这一路上一定会妙趣横生。然后他告诉我他和他的自行
车同乘一列火车将于明天到达我前方的某地,我们约好在车站广场见
面。
  西庸如期而至,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东张
西望,车把上火车托运的小标签儿迎风飘荡。
  我们继续前行,一路上插科打诨,说说笑笑不觉已经进入中南地
区了。我和西庸决定散散心,当我们转到一个小山坳的时候,只听到
山坳里一片嘈杂声,一口清脆的北京话又撒娇又发嗲地问:“导演─
什么时候强奸我呀?”
  我们忙不迭地转到山坳里一看─“八路”和“皇军”、还有穿现
代服装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在吃方便面,喝汽水儿,原来是在拍电影。
  那导演是个干巴瘦汉子,看起来不很气派,一脸的愁眉苦脸。他
发现了我们,两只眼睛在西庸身上乱转:“我找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
  经过十几分钟的讨价还价,终于以付我们一人八十块钱成交。西
庸面目较恶,如愿以偿地扮演了强奸那小娘们儿的日本皇军,而我扮
演了一个让皇军一刀劈死的老私塾先生。
  我们自从有了“强奸”和装死挣来的一百多块钱以后心里觉得着
实充实,一路游游荡荡地进了中南第一重镇———W市。
  公共汽车上的人们挤得像没开封的香烟盒里的香烟,我旁边站着
一位戴眼镜妇女。突然我感觉到那妇女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我发现
一只男人的脏手在我和她之间紧紧贴在她那娇小的屁股上。那妇女扭
动着、躲闪着,胆怯小声地哀求着:“你干什么呀!”
  那汉子猛地抽回手,紧接着像受了委屈一样大骂起来,车上的乘
客无一作声。“有愿意作证的的没有?咱们把这流氓弄到派出所去。”
我说。车里仍是安详静谧。
  刚好汽车进站,西庸拥着那妇女推着我说:“下去说,下去说。”
那汉子又打量了西庸一眼,颇为自信地下了车,没等我站稳他就拉开
了架势,紧接着当面一拳打了过来。那家伙看起来训练有素,我居然
没有一拳击中他,反倒被他连击了几拳。他往下一蹲不知怎么西庸就
被他摔出去几米开外,我又扑上去抱着他,同时喊着那妇女一起去公
安局,这时我发现那妇女早就没有了踪迹,我一下丧失了斗志,被那
家伙像扔破衣服一样扔了下来,他得意万分扬长而去。
  又经过几天的跋涉,我们终于闲闲散散地骑到了Z市。在我们的
潜意识里,无疑我们都共同把Z市想像成了金山。和一路上的风餐露
宿比较起来,Z市无疑是我们潜意识里世界上最善良的乐园。
  我们决心用仅有的二百来块钱去碰碰运气,于是我们就搭车去那
他妈的度假村去赌钱。我觉得轮盘赌不够刺激,就拉着西庸去玩角子
机。我这一生当中从未用过如此之快的速度花过钱,我们进来才不过
三十分钟,就听见西庸说:“我们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了。”我气愤
至极,用手拼命拍着那机器,没想到那机器“呜呜”地报起警来,马
上跑过来两个混蛋大汉,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把我脚不离地地扔
了出来。在这纸醉金迷的黄昏时分,我感到一种由衷的悲伤。
  第二部于是我告别了这个世界上离太
  阳最近的城市,背着我污迹斑斑的行囊,怀里揣着我心爱的小狗,
夜色茫茫,我回家了……
  自从我们一起骑自行车浪迹了大半个中国以后,我实在是不太想
再出门了,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这世界到底还剩下了些什么,也差不多
知道了剩下的也不一定都属于我们……
  可这次旅行倒是把西庸变成了一个大流浪汉,从此再也无心上班,
直到砸了自己的饭碗。这下西庸的老娘着实发了慌,费尽周折为西庸
找出了一位在德国开着个中餐馆儿的“大舅妈”。
  西庸终于如愿以偿,终于去了欧洲,到那儿一看──不错,中餐
馆儿在,“大舅妈”倒是也有一个,可她把我的苦难兄弟当成白痴一
样免费地使唤来使唤去。他在那古老的欧洲盼着我去就像穷苦人盼解
放似的。
  西庸在电话里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家伙,这家伙也是我们的苦难兄
弟,他脸色铁青,龇牙咧嘴,鼻孔朝天,眉头紧皱,就像一只饿坏了
的大猩猩。大猩猩有个朋友曾在西藏工作过五年,介绍我去询问门径。
好,我单枪匹马去西藏,我又出发了!
  我整天坐在一个小酒馆里边喝啤酒边想办法怎么弄点儿钱,碰巧
在这小酒馆里我认识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经理”,他请我把在四川招
来的几个小姑娘送到甘肃青海交界的一个小城市,送到车站为止,有
人来接。报酬可是真不低,千来块钱呀!带着四个姑娘,我上路了。
没多长时间,种种可疑迹象引起了我的警觉。我仔细一琢磨,坏啦,
我可别碰上了人贩子,我开始盘问几个小姑娘。她们傻乎乎的谁也说
不上个所以然,我当场断定我碰上了人贩子无疑。
  我得快拿主意,越快越好,我当机立断,先清清嗓子:“注意了,
注意了。我这儿哪,啊,还有点儿钱,我给你们一人二──啊,一人
嘛,一百块钱,这点钱足够你们买火车票回家,我呢,我可照顾不了
你们啦,我忙啊……”正说着停车了,我急忙给她们分了钱,一个箭
步蹿下车来。
  我就这么在这古老的城市里东游西逛,同时等着去西宁的便车。
总算遇着好人了:一个修鞋姑娘为我指点迷津。她的一个“表哥”当
兵复员后在青藏公路上开大卡车,现在正好来西安,他可以免费把我
带到西藏。
  我们晃晃荡荡了好几天,进入西藏。我和“表哥”分了手,说好
过些日子他来拉萨接我。
  我沿青藏公路往北走,目的地是百十公里以外的双湖地区。
  上路的当天天气燥热难当,我又搭上了一辆便车,不一会儿就被
司机告知:到了!
  走着走着,时近中午,这时我突然发现来往的车辆都隐匿不见了,
四周一片死寂。我走的还是路吗?我低头看看脚下,真的不好说……
我就这样走了整整一天。天完全黑了,我觉得可怕至极,因为我突然
认识到,死不死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如果此刻我想死,倒下来就
完成了。
  突然我发现自己的脚踩在了一堆牛粪上,我欣喜极了!趴在地上
闻了闻,牛粪还散发着新鲜的味道,我知道我的周围肯定有人,至少
是刚刚路过,我相信明天我一定会有办法走出去……于是我对自己说,
不,我不死!
  直到清晨,我睁开眼睛,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鲜艳的色彩,两
个藏族妇女在我面前指着我在说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不是在梦中。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脆弱有如蛛丝,我害怕孤独和死亡啊……
  拉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这城市安详的如同在
梦里一般。我每天带着一只小狗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同时等着“表
哥”来接我,等了几天,没把“表哥”等来,倒等来了“打群架”闹
事。
  还好,过了几天“表哥”接我来了。于是我告别了这个世界上离
太阳最近的城市,背着我污迹斑斑的行囊,怀里揣着我心爱的小狗,
夜色茫茫,我回家了……
  第三部对于欧洲
  ,除去我没有亲身体验以外,实在说不出什么陌生。用我的人生
分类学经验推测一下,看来绝不会剩下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我越来越觉得好像人人都惦记着非宰了我不
可似的,想来想去这地界儿是待不成了,我赶快打点行装去投奔西庸。
  我买了一张便宜机票从北京飞到了法兰克福。我正在机场出口处
东张西望,西庸带着他那带了一辈子大概还会带到棺材里的庄严表情,
迈着永远不会改变的慢吞吞的步子,领着一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洋
人“慢点儿死”先生一起过来了。这位“慢点儿死”先生乌龟似的往
前伸着细长的脖子,他爱使用汉语中的语气助词和大量词不达意的成
语,他似乎热衷此道,我们美丽的语言在他口中表现出一种俏皮的丰
盛。
  第二天早晨,西庸向我推荐我平生第一顿欧式早餐,然后诡诈地
向我笑笑说是去买面包,好像这里面有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乐趣。
  西庸手头曾经有过一大笔钱。他说:“我的钱可是提心吊胆费尽
心思偷来的。是经过一番艰苦努力的。”
  原来西庸到了欧洲以后,就在“大舅妈”开的中餐馆儿和一帮内
地留学生一起干活儿。面对完全陌生的生活,西庸想方设法接近一个
除了干活儿、吃饭从不多说一句话、外号叫“数学家”、在这儿做数
学博士的留学生。
  为了改善和其他留学生的关系,趁“大舅妈”不在,西庸擅自做
东请大家暴饮一顿。吃着、喝着、聊着,“大舅妈”突然闯了进来,
当着各色人等把西庸一通臭骂。西庸勃然大怒,暗自发誓一定找机会
报复。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数学家”主动告诉西庸可以帮他赚一笔
大钱。在“数学家”的精心指导下西庸终于撬开了“大舅妈”的保险
柜,卷了所有的钱逃之夭夭。
  西庸带着一笔钱逃到现在这小城。有钱的日子是那么不可思议的
短暂,我到欧洲时西庸已经把钱差不多都喂了老虎机啦。
  我现在更加失魂落魄,不得不为自己挣饭吃了。在一家工厂,我
找了份装瓶子的活。现在我得每天八个小时把玻璃瓶子一箱一箱地装
满。
  两个月后,我去银行察看我的账号,不错,近一万块钱。我执意
不再干下去了,我说过了,我要见识见识欧洲,真正的老欧洲。
  我们如愿以偿,“慢点儿死”先生终于有了时间。但他不名一文,
于是由我们付一路上的开销,他负责在各地找朋友安排我们的住宿,
我们开着他的破车又一次游荡老欧洲。
  出国几年来,西庸似乎对小圆面包感情深厚,每天醒来第一件事
就是去买面包。可有一天,买面包回来,西庸把纸袋往桌子上一扔就
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
  “肚子大了,他妈的,肚子大了……”西庸所问非所答地喃喃自
语。
  “你说什么?谁?谁肚子大了?”
  “玛丽莲·梦露肚子大了。玛丽莲·梦露在对面卖面包。”
  原来从西庸第一次到对面的面包铺子去买面包,第一次看见这姑
娘时起,整个的德国就崩溃了。两年多了,对那姑娘的爱是以成千公
斤的面包来计算的。爱情可并没有如西庸所想,像小圆面包那样源源
滚来,西庸妄想从小圆面包开始的浪漫史就此结束了。
  第二天我踏进了那小铺子去买面包,我看见了那个使我那苦难兄
弟把心掏出来不知何处寄放的姑娘。我碰响门上的小铃铛的同时她迅
速地望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已经足够了,我比西庸更加充分地理解
了西庸为什么会制订出如此的疯狂计划。
  西庸沮丧地缩在床上一言不发,我没了招儿数,只好打电话请教
“慢点儿死”先生。“慢点儿死”先生为了缓解西庸的痛苦,不断地
安排一些活动,我们努力说服西庸和我们一起去这去那儿的。后来“
慢点儿死先生”提议我们去据说是一千年以前的男修道院遗址。
  在车上我们先喝光了一瓶金酒,在平台上抽了一通大麻,不知不
觉中又喝光了最后一瓶酒。我们开始抽风,“慢点儿死”先生不断地
独出心裁,居然想出了在高出平台差不多一百厘米的断墙上跑一圈的
主意。
  西庸终于微笑了,他表示要试试。没等我们表示意见,他已经爬
了上去。但他似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在那断垣上消失了。我们只听
到一声裂人肺腑的、可怕的喊声,以及几乎是同时传来的重物落地时
的沉闷响声……
  我大叫一声奔了过去,找到我的兄弟,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西
庸嘴里和鼻子里涌出了一大堆血,心跳越来越快,脸色在刹那间变得
苍白,他口齿清楚地说:“我回去了……又上路了……”
  失去了我的苦难兄弟,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我决定回国。
  可人生依旧,欲望、忙碌、呼吸、抽搐、吵吵闹闹、生生死死都
以亿万年不变的节奏,像一条污秽不堪的臭水河缓慢地向前流动。没
人注意它将流向何方,何时停顿下来。没人知道有一天我们将会像河
底积滞了亿万年的沉淀物,冒着热腾腾的、鲜为人知的臭气,不论老
幼贫富,渣滓泛起,都展示在明丽的阳光下。
  (长篇小说《剩下的都属于你》,徐星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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