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过客 

2016-03-12 06:18:46 来源: 大众日报 作者: 白瑞雪

微语绸缪

三月不是进藏的好时节。春寒犹在,拉萨城内外尚未生出一丝绿色。季节的缓慢更替导致空气中含氧量持续走低,让初来者不辞劳苦的肺部更加踉跄。

于是特别注意到西藏的树。这种平时只会以成规模存在而进入视野的物种,在高原上最大限度地呈现了作为个体和群体的千姿百态,也因其极不均匀地分布成为藏地起伏的特殊标记。

比如在平均海拔4600米的那曲,军分区营院有一棵,杨树。地委大院里也有一棵,还是杨树。它们隔着人烟寥寥的黑水镇孤独相望,形体不过是普遍意义上幼年树木的尺寸,时空上却已生长经年而饱历沧桑。

我有幸瞻仰过它们,高我一头,枝单叶薄。稀疏得让人心疼,不知今天是否还活着。我也曾将它形而上地借作喻体,用来赞美我的朋友、那曲唯一的女军人彭燕。其实,树比人更艰难。它们无从退让无可躲藏,困在最初生根的地方与风霜暴雪迎头相撞,生或死都是沉默的悲欢。

即便万物竞发的季节,在西藏许多地方,人依然是距离地面最高的生物。我一直认为,那些寸草不生的石山与冻土,那种尽入眼底的地老天荒,那副亘古不变的模样,才是西藏和世界的本原。

今天,“到西藏净化心灵”成了小清新鸡汤,我倒觉得不必嘲其虚伪或肤浅。灵魂再怎么洗礼,很可能下了高原即飘回麻将桌桑拿间,但至少在与白雪荒原相对的那一刻,内心是清静的。 

荒芜,未必是所有故事的开头。在日喀则扎寺后面的小街上买到海螺化石,我的世界观有点紊乱。其后访低海拔的林芝地区,看到藏地稀缺的树们竟能奢侈地铺展为森林,也是心情万千。

那年翻山越岭去亚东,猝不及防间入沟,竟漫山杜鹃。一时泪下。

根据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在高原反应的程度上,女的比男的轻,矮的比高的轻,老的比少的轻。占了两条半至三条优势的我表示,美人迟暮好过英雄气短,既然青春留不住,由岁月增长些对抗之力也是不错的。

10年前第一次入藏,飞机还在贡嘎机场滑行,有人脸红气喘大呼缺氧,空姐严正指出:目前还是机舱内氧气环境,并未进入高原模式。

当然,初上高原确有种种不适,“老高原”们甚至可能在身体与环境的漫长砥砺中留下器质性损伤。在人与自然的比例发生根本性变化的西藏,“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的追问简直幼稚。

不过,整天小心翼翼着高原反应,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们说不要喝酒,而实际情况是,酒喝干,再斟满,西藏路上醉而还。在拉萨,在日喀则,在无名村庄,你起初是胆战心惊地、很快就积极主动地,喝下一杯接一杯的黔酒川酒青稞酒藏白酒。原因好理解:人际关系直奔掏心掏肺的高原场景中,你找不出不喝的理由。后果也很喜人:喝了就喝了,传说中的高原反应并未落井下石。

他们还叮嘱,慢速行走,小声说话。然而西藏的每一座山都是神山每一个湖都是神湖啊,站在这绝世山水面前我们不吼两嗓子不足以抒发豪情啊。

在西藏唱歌,你根本想不起靡靡之音,脱口而出全是荡气回肠的藏歌。即便说儿女私情,也简单粗暴如“亲爱的姑娘我爱你”,绝不弯弯绕绕。有年近一月走了半个西藏,小司机自制CD里只有一首歌,《坐着火车去拉萨》。回北京后整整半年,这歌在我的脑子里昼夜不息自动循环播放,幻听至崩溃。

所以呢,关于高原反应,没啥规矩。在量力而行的基础上,随心就好,撒野也行。

这一次入藏,在朋友圈里简短告知。S留言说:“我天天都想回西藏!”F发来三个字:“羡慕啊!”紧随一串“哭”的表情符号。

S将军在西藏待了半辈子,前些年调去内地。明明北方大汉,一口溜溜的川话和藏语,藏舞水平也足以蒙外地人。F友人援藏三年,此后年年故地重访,以至于我们猜测他是不是在那儿创造过一段旷世情缘。

这个地方怪得很。来之前,怕;住久了,苦;离开了,想。但凡待过的,一提起西藏经历,啥也不说了,兄弟。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西藏”两个字就是暗号,就是约定,就是人海之中找到了你,就是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你懂的。

我到西藏,多为短暂采访。走边防巡逻路,聊军人戍边事。拜记者职业倾听机会所赐,我也如同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阴晴四季。

站在雾霭茫茫的边境线上,举目皆异域。我们这一代人骨子里的家国情怀,与大昭寺朝圣人的等身长头一样,都是难以言说的信仰。

改革大幕已启,不少高原军人也将告别西藏。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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