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乡文学》杂志选稿平台第 754期

　　我有一位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叫贾晓聪，现在老家干陶瓷贩运，因为人聪明能干，日子过得很不错。我每次回家，都要和他聚聚，吃顿饭，谈天拉地，无拘无束，尽兴而欢。

　　虽然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都喜欢说些小时候的事， 一说起我俩一块上学那会儿，他更兴奋，经常喝下半斤二锅头，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弟呀，虽说你后来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成了城里文化人，而我还是家里蹲，当农民，可我不服气你。就说作文吧，我哪一次不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可惜我爹没的早，弟妹们又多，我是家里老大，只好提前下学，要不然，我也能上大学。”

　　虽是酒后之言，但我承认，这位比我大半年的发小上学时写的作文确实不错，很有文采，经常受老师表扬。可能受我的影响，这段时间，他也时常浏览县里的“乡韵乡情文学平台”，于是，最近的聚会，他的话题自然更多地集中在写作这事上了。中秋节前一晚上，我有事回去，他又喝高了，兴奋之余，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又说他学生时的作文水平如何如何，真不是吹的。他还从手机微信里翻出我前不久写的一篇文字，一边读，一边品评指点，说如果是他，就会换一种写法。一会又说这段文字太土气了，还能用更精彩一些的句子，等等。一直拉到快凌晨一点了，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媳妇睡眼惺忪地从里屋卧室走出来，没好气地说：“人家春国明天还有事呢，你只管吹！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净说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有意思吗！”他这才咕咕哝哝地沉沉睡去。

　　我回到济南，想想当年这位仁兄的学生经历，确实是位很有文学天赋的苗子，若不是受家庭拖累，说不定能成为很有出息的文章高手，也未可知。

　　我试着把他那晚的酒后感慨连贯起来，整理成了一篇文字。下文就是以这位老兄第一人称的口气，回忆的关于他作文的一些趣事。

　　…… ……

　　当学生那会儿，作文受到老师表扬可是件倍感甜美荣耀的事，如果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声宣读，那就更骄傲得心飞气喘了。

　　说句不谦虚的，我在小学和初中时，写的作文就时常受到表扬哩，有时被老师当着全班夸赞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啦，以至引起一些同学的愤慨，也不全是同学嫉妒，而是因为老师在夸我的同时，又贬责别的同学写的作文如何如何的差劲，话很难听，还直戳其名，让那几名“差生”先是面红耳赤，继而恨得咬牙切齿，私下里密谋，要找个时机好好教训我一顿，煞煞我的威风，出出这口被“羞辱”的恶气！可他们最终没敢动手，大概是心底觉得理亏吧，也许是怕老师知道，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可是他们内部有人嘴把不住门儿，泄了密，我这才知道，为了写篇作文竟险些引来灾祸。

　　这事发生在我上六年级的时候。

　　真是花无百日红，就在我暗自得意了一阵子不久，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有一天，有同学突然朝我喊：“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赶紧地！”

　　我听着这语气不太好，心中有些诧异和慌乱，随又自我安慰，反正我没做错什么，能有啥事。我壮着胆儿迈进教师办公室门槛，就见我的语文老师正站在那里，倒背着手，阴沉着脸，一看见我，手从身后一下子抽回来，连同一本翻卷着的作文本，往我近前桌上一摔：“你看看，你写了些啥！生产队长在你眼里就这形象啊？你咋能把生产队干部写得跟个坏蛋一样呢！”

　　我一时脸上热辣辣的，俯下身拿起那作文本，原来是前几天我刚写的一篇题为《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的作文。只见上面一些句子被老师用红粗笔圈圈划划，有的打上了有力的叹号和问号。不用说，老师对这篇作文批改得非常仔细认真。看着那些急促深刻的红色线条，我仿佛看见了老师在审批作文时激动和生气的样子。

　　我怯怯地，一脸真诚地对老师解释：“老师，我写的都是真人真事，当时现场就是这样，我没有编造。”

　　“没说你写的不真实，可你也太过真实了。”

　　“关键是，写文章不能没有立场和观点，你这样照葫芦画瓢地记录下来，有什么积极意义！文章的中心思想又在哪里？”老师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仍余怒未消。

　　“老师，我有观点，我对这位生产队长有看法。我对他看法不好！我觉得他不应该比普通社员落后。”

　　原来，我在那些日子里突发奇想，觉得写文章不该总是用华丽语句大唱赞歌，那样的作文就算文笔好一些，被判为好文章，也没多大意思，我已经有些厌倦假话连篇，一味昂扬亢奋的文字。我决定换一种写法，忠于事实，实话实说。心里想，说不定这样写能得到老师的认可，甚至又是一番肯定赞赏和鼓励呢。于是这次作文，我就试着写自己放了秋假，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时的一些亲身经历。完全没想到竟让老师这么生气，这么激动！而让老师尤其不爽的是其中这一段：

　　“吃完由专人送来的午饭，稍一歇息，社员们便很快钻到一人多高的棒子地里掰棒子去了。生产队长却仍然坐在地头，不慌不忙地抽着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悠闲地望着天上的流云，仿佛在想着自己的什么心事。兴许是队长烟瘾太大了，他抽了一支还不完，接着又抽了一支，直到过足了瘾，出了一回神，完全歇够了，才站起来，四肢张开，打着哈欠，伸个懒腰，然后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土，慢悠悠地朝着社员们干活的地方走去……”

　　事后听人说，我的语文老师原指望我这次作文，能拿到全县初中（那时六年级就是初一了）征文中参加展览比赛的，没想到我的主题与文风突变，变得呆板沉闷，缺乏想象力，更主要的，我竟然把本该带头积极劳动的生产队长描绘成了如此不堪的落后分子！这些变化出乎老师意料，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又费力地作了很大修改，还是不理想，只好放弃了。语文老师是那种才子型的性情中人，因而才如此失望恼火，且毫不掩饰。

　　唉，看来还真是我的错！

　　当然，这对我来说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故”，总的来说，老师对我还是很看好的。

　　可是当我升入高中，情况就很不同了，虽说我的中考成绩按入学排名还算不错，但这里高手云集，学习氛围浓厚，不论哪一科，要取得好一点的成绩都很不容易。我开始真正体会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拿作文来说，我的这所谓“强项”渐渐不再那么显眼突出，最多属于上游吧，更令我不能平静的是，明明我是在麻大湖上长大的，然而描写湖上风景时，竟让一位家离着湖区老远的女生拔得了头筹。我们高一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特意不辞辛劳，踩着凳子，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把这篇作文誊写在了教室墙外黑板上，用的还一律是彩色粉笔！可见老师多么欣赏这这位女学生的作文。

　　那时，虽然我的鉴赏水平一般，但凭我粗浅的感觉不得不承认，这位女生的文笔的确不错，至今还留有印象，那篇作文意境优美，文采斐然，气象不凡。我非常羡慕，又惭愧自己的无能。不过，回头想想，从内心里我还是有些不服气，我骨子里确信，对家乡湖泊的精髓之美，感受最真切，把握最到位的应该还是在湖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们。我才情不如人家是一方面，也可能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湖里长起来的我们，尚很少远离家乡，天然幼稚地认为，普天之下，任何地方，都会有这湖上的诸般风光。孩子们从小到大，几乎与麻大湖浑然一体，心里不会轻易涌起新奇讶异的情感波澜，自然也少有激情与创作描述的冲动。

　　也许，那时这样想，只是为自己作的心理安慰和辩护吧，尽管这辩护是那样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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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贾春国，男，1963年阴历10月21日出生于博兴县湾头村。

　　国家教委直属的陕西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在山东省委机关报——大众日报从事记者和编辑工作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