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乡文学》杂志选稿平台第774期

　　小时候在乡下，到了深秋初冬，地里活不多，正是农家拾柴火的季节。

　　那时，家家户户缺烧的，过完了秋大家忙着储备柴草，是为了应付很快到来的严冬和漫长的春天。人们不但要为填饱肚子操心，还必须准备足够的燃料，要不然，一样会有吃不上饭的危险。

　　所以，经过一番辛苦，看着家里成垛成垛的柴草，就像看见自家瓮里有平口的粮食一样，顿时觉着踏实了许多。

　　在其他季节，柴火问题比较好解决一些。初夏，麦子收割下来，用小船或套马胶皮车运到生产队的场院里，妇女们接到通知，都带着特制的镰刀和铁齿梳子，去场院梳麦子，切麦穗。麦穗属集体，麦秸归自家，多劳多得，为了收获更多的麦秸，女人们劳动热情很高。有时，闲下来的家里男劳力和放了假的孩子们也来帮忙，大家一起动手，刚才还跟小山似的麦垛，一眨眼变成了一溜一溜的麦穗和一堆一堆的麦秸。闪着金黄色的麦秸秆被梳理得整整齐齐，重新捆好，各家各户用地排车拉，小推车推；用扁担挑，肩膀扛，直到把不大的天井挤得满满当当，只留一条人行道。看着这些麦秸，人们满怀喜悦，很有收获感。心里说，有了这些麦秸，加上去年的剩柴，就能坚持到秋天了。

　　然而过了中秋，烧柴的形势又有些紧张。虽说家家从生产队分了不少棒子秸(玉米秆)，一捆一捆地倚靠在屋檐下和墙头边，可此时的秸秆儿大多秆青叶绿，水分太大，还不能当柴烧。只有无事可干的孩子们，从里面抽出紫红色秸秆来，掐头去尾，当甘蔗享用，嚼得汁液横流，津津有味，孩子们体内太缺糖分了。

　　每当这个时节，我家烧柴情况同样不乐观。一种上小麦，父亲就带着大哥去外地踩藕(在水里，用脚从泥里把藕踢出来)，只有我和二哥跟着母亲在家，吃饭的人少，可还是缺柴火。母亲也曾去生产队扒棒子，刻棒粒子，带回来一些棒子皮和棒子瓤，但棒子皮太软，不经烧。本就不多的棒子瓤更珍贵，只有过年过节烧茶水招待客人时，或者开春后实在没有别的柴火了，才舍得拿出来烧。所以，解决烧火难题，还得先从棒子秸上打主意，这时我就常看见母亲把成捆的棒子秸解开，把秸秆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揪下来，叶子稍微晒晒，很快就能烧。光滑的秸秆儿散开，透风，晾晒，干得也快。正上高中的二哥，见母亲天天为柴火费尽心思，每到周末，回到家把蓝布书包往墙上一挂，吃过午饭，不用大人嘱咐，自动带上镰刀、竹耙、扁担和两只藕篮(一种苇编带眼的工具，主要用来装柴草)，就去坡里拾柴火。一向出远门不愿带我的二哥，这时却希望我跟着，因为我也“很有用处”。

　　村南苇地里苇叶很多，但轮不到我们去拾，那里归集体所有，即便那些沟沟崖崖的地方，有些漏下的苇叶，早被眼快的人抢走了。况且还有尖利的苇扎，稍不小心，会把鞋子穿透，伤了脚。

　　于是我们就转去村东小清河以北砍伐野草。深秋初冬的野草枯黄结实，颇有木质，很有烧头，是不错的柴火。

　　有几次，二哥带着我过了小清河铁道桥，沿着河北岸往东走了很远，到了一块拾柴者很少去的地方。这里，四野苍茫，人烟稀少，秋草特别茂盛，高的能没过人腰。顺着河道望去，狗尾草密密丛丛，茅草、蓼芥和荻子等野草很多，秋阳下茅缨随风猎猎，荻穗银光闪烁。蒺藜科也不少，虽有些扎手，但它是很好的燃料，干透的蒺藜科在灶堂里点燃，噼噼啪啪，声音动听，绽放出蓝色的火焰。如果不舍得都烧掉，还可把那些庞大的蒺藜科从根部栓起来，蓬蓬松松地高悬在灶口上方，可承接很多烟灰，这样临近过年扫屋时，能省去很多气力。

　　二哥好像并不去考虑这些，他四周观察了一下，把其他家什放在大树边上，弯下腰，奋力挥动镰刀，“唰，唰，唰……”，不一会儿，大片大片的野草纷纷应声倒地。我赶紧用竹耙把砍下来的野草搂成一堆又一堆。我觉得这些已经够往回挑的了，二哥说这些最多够一个藕篮装的，还必须再找一块野草多的地场，才能砍够另一篮。他让我在这里看守工具和砍下的野草，自己拿着镰刀背上一只藕篮另寻他处去了。

　　看着二哥走远了，这里只剩我一个人。我立刻感到了寂寞，四下里瞧看，不见一只蚂蚱和蛐蛐儿。望望天，蓝莹莹的，没有一丝儿云。秋阳依然很亮，河道里涌过的风却是凉凉的，岸坡上的树叶，不时飘零而下，有的叶片儿闪着亮光，在有些稀疏的林间翻飞。几只准备在这里过冬的麻雀时而从枝头上飞下来，啄食早已成熟的草种子。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呢？四外越来越出奇的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麻雀单调的鸣叫，我东张西望，开始有些着急了。小清河里的水泛着细密的波纹，已经向东流过许久了，河水还在缓缓地流……二哥去哪儿了？是还在寻找草场，还是正费劲地砍草？也许正往回走呢？就在我焦躁不安，有些沉不住气时，忽然从渺远的草际处，隐约发现了二哥单薄的身影……二哥背着满满一藕篮野草，沿着河边回来了！他迈着坚实沉重的脚步，脸上透着满足的笑意。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两大藕篮野草被捆得结结实实，二哥在前面挑着担子，扁担一颤一颤地，比起路上的成年人，他身形明显瘦小，却走得飞快，几乎是在小跑！我扛着竹耙和镰刀紧随其后，虽腿脚有些酸痛，但不敢稍有懈怠！

　　深秋的天已经很短，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得有些夸张，影子很凉很暗，却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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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贾春国，男，1963年阴历10月21日出生于博兴县湾头村。

　　国家教委直属的陕西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在山东省委机关报——大众日报从事记者和编辑工作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