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乡文学》杂志选稿平台第1054期

　　今年伏天太潮热了，不由我想起了许多游泳的往事。

　　我童年时的伏天当然是没有空调的，也没有电风扇，软汰汰的蒲扇越扇越热。大人们只在一早一晚去坡里锄地，吃过午饭大都在家睡午觉。孩子们不睡午觉，他们成群结队去湖里，去村边小河里游泳嬉戏。烈日炎炎，孩子们却照样快活。

　　原野里的水泽是清澈干净的。一入伏天，水温和起来，湖也不深，很适合孩子们游泳，又有大孩子领着，娘们都放心。“游泳”是后来知道的时髦词儿，老家那时叫“澡洗”。我从很小就学会了澡洗，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我，仍渴望着伏天里能有块地方澡洗，只可惜，已经很难找到适宜的河湾了。

　　泳馆里去的人太多，大人孩童，男女老少，人头攒动，嘈杂鼎沸，气氛很热烈，却游不开，不小心碰了别人，尤其异性，招来白眼，很是难为情。城郊水库水清可人，那里却禁止游泳，未到水边，便看见插有“饮用水源，请勿下水”的警告牌，赶紧退避三舍。那些深浅难测的河沟池塘里，水的颜色总不能叫人放心，不是泛浑就是发暗，不时飘浮或搁浅着白色垃圾，瞭一眼就够了，哪还有澡洗的心情。无奈之下，我只好猫在家里，享受着空调与风扇带来的清凉。在这人造的舒适里，我没有了融入大自然的激情，心是沉静的，看一段闲书，发一会怔，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旧事，百无聊赖中，不知不觉昏昏欲睡。清醒过来，又复如是。

　　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旱人”。十多年前，在泉城植物园一处露天泳池，我颇为自傲地向家人及旁边的几位女士炫耀说，一会儿叫你们看看“浪里白条”是什么样子！为了显示专业，我特意选了一片开阔人少的深水区，学着儿时的模样，从几米远的地方疾冲过来，临池箭步如飞，蹿入水中，可我并没有像当年那样，顺势向前漂游过去，而是“噗通”一声沉了下去，我手忙脚乱，赶紧慌急地浮了上来，抹去脸上的水，只见岸上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妻子故作庄重地说，嗯，见识“浪里白条”是啥样了。

　　我一脸尴尬，很不服气，又接连试了几把，极力证实自己所言非虚，以挽回些面子。可我身上赘肉太多，虚胖沉重，筋骨也大不如前，虽用尽气力，拼命折腾，没几下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了。我就像一架闲置许久的机器，因缺乏正常的使用和必要的保养，而变得锈迹斑斑，机体松懈。我蔫儿了，不得不承认，我已不复是当年那个“我”了。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当年的我，却也不是这般笨拙可笑，“浪里白条”有些夸张，但确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水上功夫的确优秀，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大约在我二十岁左右，家乡的麻大湖已经污染。而在一些远离工业区的河流，有的水体还侥幸保持着原貌，其中有一条叫支脉河的水道，让我至今难忘。这条河从老家县城以南自西向东穿过，朝东北流去。我当时的工作单位在县城东北方三十多华里的地方，正好坐落在支脉河附近。到了酷热难当的伏天，我和好友同事经常相约去那河里游泳。记得我们游泳的河段东南，又有一条支流汩汩涌入，河面顿时宽阔起来，也更加清澈透亮，中流约有一人多深，但水势并不汹涌。河边水草丰茂，鱼虾贝类栖息其间，引得鸟儿不时翔集。

　　这段河流，让我在时隔多年后，有幸再次沉浸在夏日水波的清柔之中，也承受了它带给我的诸多实在的好处。每当下水，仿佛又回到过去，我还是童年的习惯，从离水十几米的草坡上，快速起跑，临到河边，足蹬黄砂河崖，一个猛子，扎进起伏荡漾的碧波里，先是顺势漂流，然后奋力挥动双臂，腿脚跟进配合，很快蹿出好远，随身带起一道道长长的波纹，和一层层晶莹的浪花。紧接着再来个利落的仰泳反转，往回急游。游到河中央，大家上来“疯劲”，互相对冲赶浪，打起惊险刺激的水仗。以至于驶过的小船被我们激荡得左摇右晃，吓得船上人大呼小叫，求饶不迭。

　　在那些朝气勃发、意兴飞扬的日子里，只要不是天气特别恶劣，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畅游。有时起了大风，天昏地暗，乌云滚滚，河里风卷浪涌，青黑漠漠，我却很不情愿上岸。骨子里，我喜欢这种惊心动魄的骇人景象。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有了支脉河的澹澹清波，炎夏很快过去，秋意阵阵袭来。我的游技提升很快，接近天凉时，感觉自己真的就像一条黢黑发亮，弹性结实，灵动有力的大梭鱼了。

　　我能够收获大自然的这份美好馈赠，最应感谢的，是我童年时的麻大湖。尽管那湖现已荡然无存，但我不会忘记，我就是在那里学会了游泳。从此以后，不论身处哪怕是陌生的异乡水泊，海滨浴场，我再没有呛过水，罹过险。温柔迷幻，殊胜万方的麻大湖，是我“水上人生”的始发地。

　　还依稀记得，和多数初学游泳的孩子们一样，开始我只能在浅水边可怜地学狗刨，兄长们见状，就用双手平托着我浮在水皮上，耐心地教我游泳的动作要领，说了半天，他们手一撤，我还是乱抓一气，直往水下沉。

　　在我有些灰心时，有几天水位忽然下降了不少，我在齐肩深的水里，先学着下潜，然后屏住呼吸，让身体从水底自由上浮。我发现只要放松，就能平躺在水面，四肢稍微划动一下，则不会下沉。手脚还可以像船桨一样，配合躯干的倾侧重心，在水面上随意游动。听老手们讲，这叫仰泳，学会了仰泳，再学其他游泳项目就容易多了。那年我不到八岁。

　　我终于学会了游泳。虽说按现代水上运动要求，我的游姿不算标准，但我毕竟已经像只小青蛙，能在不太湍急的水上随心所欲地游来游去了，而不再有坠入深渊的危险与恐惧。我能从湖边树下一块大石板上下水，一口气游过宽阔的湖面，凫到对面的芦苇荡里，去寻找紫红芦笋和野鸟蛋。偶尔还趁人不注意，悄悄沉入水中，潜到远处荷花丛中，挖一块白生生的脆藕，犒劳一下。湖上过来小船，我也学着大孩子的样子，以极快的游速，追到船边，纵身一跃，扒住船帮，让小船把我们带出老远……我现在，能不很费力地到达以前认为根本不可能涉足的神秘所在了，心中溢满难掩的自豪！

　　游泳，不仅让我体会到了夏日水上的无穷乐趣，还有许多更为迷人的湖上风情，也只有置身温柔碧波之中时，才能真切地感觉到，特别是四野空旷、只身一人的时候。

　　有一回，骤雨初歇，天气晴爽。小伙伴们打扑克，睡懒觉，无人伴我同去。我有些失望，但还是固执地下了湖。

　　一个人没有兴致到处漫游了。我躺在清波之上，心境空濛，水光沉浮，舒适柔滑，似有若无。一些刚出生的小白条，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游来游去，悠然无忌。小鱼们很有灵性，知道我不会加害它们，小尖嘴不时触碰到我，使我有些酥痒，不禁激灵一动，它们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我漠望着湛蓝的天空，雨后的天比往日干净，宁静。几只蜻蜓飞过去了，远处林子里的知了，受了雨的惊吓默不作声。它们大概已经睡了吧？我这样想着。湖上起风了，轻风微微，几块扯碎的残云，贴着深邃的天庭，无声无息，向北流去。云过处，天幕如洗。

　　我感觉自己不像在水里，不知不觉中，仿佛凌空太虚，还有身边的游鱼，碧荷，白莲，菖蒲，芦苇，蜻蜓，还有远树，还有掠水盘桓的水鸟，苇雀的翠鸣，和我一起，隐隐升起，似将融化在深蓝苍穹里了……那神奇的感觉，虽已过去了几十年，却总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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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贾春国，男，1963年阴历10月21日出生于博兴县湾头村。

　　国家教委直属的陕西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在山东省委机关报——大众日报从事记者和编辑工作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