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没有真正见识过，你很难想像出女孩子长着国字脸是什么效果。刚刚认识的高我两届的师兄对我说，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给那样优秀的男生留下深刻印象，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我却因此哭了一个晚上。师兄的解释是，我的脸蛋棱角分明特有味儿。谁都知道，当女孩的脸用棱角分明修饰时，换作“惨不忍睹”也没有什么不妥。看看寝室的其他姐妹纷纷被男生大把大把的玫瑰俘虏，剩下我“一枝独秀”，我患上了“镜子综合征”，看见镜子就想砸。我讨厌认识自己的真面目。
　　班里的男生只有阿西跟我走得很近，不过他也是被逼无奈——他与我同桌。每天来上课，他一律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与革命志士赴刑场没什么两样。阿西很少主动跟我搭话，偶尔聊两句，也总是把目光放到别处。战争终究还是找了个借口爆发了。他借我的书自修，还我时，扉页上赫然写着“爱情五保户”几个大字。虽然他再三强调是不小心写上去的，我却认为他别有用心，是指桑骂槐。我俯在桌子上偷偷啜泣起来，他显得手足无措。
　　可能我的伤心欲绝让阿西动了恻隐之心，他隔三差五就会明知故问地请教我一些问题，试图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来稀释弥漫的火药味。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常常有点豆腐块、火柴盒之类的诗文跟在报刊屁股后面发表，权作补版面之用。那些东西他以前是从不给我看的，可“五保户事件”发生后不久，他便主动把新近刊出的一首小诗递给我说：“有兴趣拜读我的大作吗？我敢保证让你读得云里雾里。”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下把我逗乐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在我一笑间烟消云散。
　　课余，他喜欢在我面前吹牛皮。他说他虽然不及刘天王帅气，但崇拜者却不少。这我略有所知，从纷至沓来的信件便可见一斑。也经常有外校的朋友来找他，当然以女同胞居多。
　　阿西有手癣，到了夏天就不敢沾水，因而难得洗一次衣服。衬衣由白色到黑白相间再到黑色，变化过程格外显眼。我于是调侃他：“阿西，衬衣都可以做肥料了，是不是该换下来随便找哪位女朋友给洗一下啊？”他立马做出一副无奈状：“女朋友虽多，可像你这样热爱劳动的甚少，要不……”“别臭美了，我可不会做你的洗衣机。”他挤眉弄眼一番，说：“我当然也不想麻烦你，只担心再过几天你就掩着鼻子上课了。”这话倒不错，到了这份儿上，我只好助人为乐了。
　　阿西总算还够意思，领了稿费总不忘对我施以小恩小惠，我因此吃泡泡糖上了瘾。看着他辛辛苦苦像蜗牛一样爬格子挣的“孔方兄”被我吹成了泡泡，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好在他自己也无所谓，每次我要推托，他一律答曰：“钱财如粪土，粪土换成泡泡糖，何乐而不为呢？”
　　同学看我和阿西打得火热，时不时拿阿西开涮：“哎哟哟，是不是掉到爱河里去了？得请客才行。”我尴尬得要命。阿西却嬉笑着反驳道：“普通同学关系而已，千万别往深处想。”他的话让我心里毫无理由地一阵阵发虚。想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被人误会，可真正要付诸行动却做不到。习惯和他呆在一起已是事实，就像忍不住天天要嚼泡泡糖。
　　我问他，我这么难看，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扭？他忙摆手否认：“不至于，你虽貌不惊人，但也温柔善良。再说我是近视眼，你的长相对我来讲无关紧要。”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在污辱人格嘛。我想臭骂他一顿，无奈没有学会损人的词儿，只好瞪瞪眼睛以表愤怒。
　　第二年的春天，班里组织郊游，阿西陪着我坐在路边休息，他递给我一块巧克力糖，说：“改吃这个吧，老嚼泡泡糖我担心你会中毒。”我当时正是饥肠辘辘，边狼吞虎咽边抱怨：“早就叫你不要拿巧克力来诱惑我，你知道我的自制能力差，如果再胖一圈，以后嫁不出去可就不好办了。”“没关系的，我阿西天生富有同情心，可以优先照顾困难同志。”他神情自若，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狠心把剩下的半块巧克力扔得老远，双手撑腰作泼妇状：“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是谦虚点，别老臭美了。”他看着我嘿嘿地笑，像个大大的傻瓜。
　　最后一个学期，我和阿西被安排到省农科院搞毕业实习。晚上一同到单位附近散步，那天的月亮格外圆，仿佛有种源于天空的静谧在缓缓流淌。
　　阿西开口说话了：“不知你是否预感到，我们很有可能突破纯洁的姐弟关系，向前发展。”我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继续侃侃而谈：“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喜欢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我也知道，到目前为止，你已经无可救药了……”我被他一番自负之言弄得啼笑皆非，愤愤道：“我已经说过一千遍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一口气跑回宿舍。我弄不清他究竟是在捉弄我还是真的喜欢我。实习结束返校那天，在大巴车上阿西和我并排坐着。他炽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被逼急了，我旁若无人地朝他嚷嚷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古董。”车上人不约而同地向我俩行注目礼。阿西羞得满脸通红。
　　回到学校，他帮我把行李提到女生宿舍楼门口，转过身看着我说：“回去赶紧把头发梳一下，都快成鸡窝了，有损学校形象。”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接下来，就到了离校的时候，校园里的气氛变得伤感起来，我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思绪乱得很。阿西打电话约我出去。我终于把眼泪一抹，离弦之箭般向楼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