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泥塘小学最近冒出了一个“孩子王”，当课间休息，全校孩子到操场上嬉闹时，这些天真活泼的孩子，总是要将飞盘捡起来交回他的手里。

　　在这所山区小学，这个孩子显得与众不同。他已13岁了，比五年级的其他同学大了两三岁；他是班长，中餐时负责给全校同学打菜，并兼顾维持秩序。班主任说，他成绩优异，但也有着这个年龄段孩子特有的调皮。

　　他是“瘘管男孩”司顺阳。约5年前，因误食烧碱，他的食道被烧伤，导致吞咽功能长时间丧失，为续命，他不得不通过肚皮上的一根瘘管注射流食。他的坚强感动了无数人，在各地爱心力量的支援下，医生最终给他再造了一条食道。

　　司顺阳家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其所在的云南会泽县娜姑镇牛泥塘村是深度贫困村，由云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挂点扶贫。会泽县是全国最后摘帽的52个贫困县之一，“十三五”期间，当地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易地扶贫搬迁工程，近10万山区人口由此入城。司顺阳一家，也分配到了县城安置区一套80平方米的新房。

　　全校81个孩子，67人来自贫困户

　　“瘘管男孩”是学校里的孩子王

　　从会泽县城出发前往牛泥塘村，需翻越两座大山，穿过娜姑镇所在的狭长大坝。

　　牛泥塘小学是一所半山区完全小学，现有教师9名，一到五年级的学生81名，其中67名来自建档立卡贫困户家庭。司顺阳是五年级的班长，这个班有学生17名，其中11名来自建档立卡贫困户家庭。

　　这个学期，从新合小学调来一名新校长，叫谭大明，同时也是五年级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谭大明告诉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此前司顺阳的病情牵动人心，他所在的学校及当地教育系统，都曾为这个孩子积极捐款。

　　“当时有一份流传很广的捐款倡议书，老师少的捐一百，多的捐几百，学生则是自愿捐。”谭大明说，调到牛泥塘小学之后，他才知道当年被大家牵挂着的孩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学生，“他除了比班上其他孩子大两三岁，身体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2016年2月21日，司顺阳一个远嫁到浙江的姑姑回老家探亲，顺手放了一瓶发菜用的烧碱在司顺阳家。司顺阳回家时口渴，以为这是矿泉水，不慎误食后，食道被灼伤。

　　烧碱是一种腐蚀性强碱。司顺阳受伤后，其食道的吞咽功能基本丧失。医生在他的肚皮处连接了一根瘘管，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只能通过这根瘘管，用注射器注射牛奶、米浆等流食续命。

　　司顺阳受伤一事，最早由会泽县广播电视台、曲靖市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管理的新媒体“曲靖M”报道。此前，当地已经进行首轮捐资，会泽团县委、红十字会以及牛泥塘村民委员会均进行过捐款。当地媒体人张朗坤称，司顺阳家生活拮据，其使用的注射器，卫生条件堪忧。

　　因认为当地的筹资尚不足以支付基本医疗费用，张朗坤等媒体人又积极向外界求援。2017年3月19日，成都商报－红星新闻对司顺阳病情的报道引发全国网友关注，无数好心人的捐款纷至沓来。因捐款太多，且预计医疗费用已筹够，司顺阳的父亲司兴昌不得不呼吁“请暂停捐款”。

　　建新城斩“穷根” 政策关照他家分到城里新房

　　司兴昌一家居住的老屋，是一栋建了二十多年的褐色土房，位于村子的坡脚，室内杂乱阴暗。该房屋现已被拆除。

　　2020年4月，司兴昌突然接到通知，说政府给他在县城的安置区分配了一套新房子。“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十几天后就拿到了新房的钥匙。”司兴昌说。

　　会泽位于滇东北乌蒙山主峰地段，是云南第三人口大县，境内山高、坡陡、谷深，山区面积达95.7%，最高海拔4017.3米。在扶贫攻坚阶段，该县有建档立卡扶贫对象89752户、342985人，贫困村355个。

　　会泽县官方告诉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该县是国家级扶贫开发重点县和乌蒙山片区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县，近40万人居住在深山区、石山区、高寒冷凉地区、泥石流滑坡地带等资源承载能力严重不足、公共配套成本过大的“六类地区”，就地扶贫难见效、易返贫。

　　“我们要彻底斩断‘穷根’，就要认真总结过去‘山顶搬山腰，村头搬村尾’的经验教训，紧紧抓住国家实施易地扶贫搬迁的历史机遇。”当地官方称，“引导10万人进城”，就是当地实施的“难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脱贫攻坚战，具体措施为：在县城一次性规划建设一座10平方公里的新城。

　　通过“十三五”期间当地3万名干部的“会战”，新城目前已经建成。会泽县扶贫办介绍，新城有房屋267栋、建筑面积222万平方米，分两期搬迁安置81257人，其中建档立卡对象62768人。搬迁对象涉及24个乡镇（街道）、293个行政村，337个自然村整村搬迁。

　　2020年11月13日，云南省包括会泽县在内的9个县、市退出贫困县。

　　而牛泥塘村不是整村搬迁对象，司兴昌家也并非计划中的搬迁安置户。牛泥塘村党总支书记徐国孟介绍，牛泥塘村有建档立卡贫困户308户，其中50户需要搬迁，其他贫困户的房屋得到修缮或重修，“司兴昌的名额是后来分到的，上级政府有特殊关照的意思。”

　　徐国孟说，牛泥塘村位于干热河谷地带，因为交通不畅，只能靠天吃饭。2014年，当地引进外来品种与本地石榴杂交，培育出了一种新的软籽石榴，该品种在市场上很受欢迎，由此逐渐帮助当地脱贫。“一亩石榴地年收入上万元，一个贫困家庭有两亩石榴地，日子就能好起来”。

　　那些来自远方的信：“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好人”

　　在徐国孟等基层干部看来，司兴昌不是那种“等、靠、要”的贫困户，他自力更生，思想靠前，尤其懂得感恩，且乐于助人，“就是这样的贫困户，值得帮，政府和各方力量也愿意帮。”

　　徐国孟告诉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之前社会各界资助司顺阳的医疗费还有一些结余，据村委会了解，司兴昌还剩了20多万元没花，“但他不是坐吃山空，而是承包荒地种了十几亩的石榴，这样他的钱就成了一种投资，生活上没有了后顾之忧。”

　　司兴昌的石榴地一共有17亩，4年前开始种植，去年收入5000元。一般石榴树5年内能进入盛果期，到时，这些石榴树能为他带来20万元的年收入。“现在我发愁的是，如果我去了县城，这些石榴树怎么办？”

　　司兴昌称，有一个外地老板提出以35万元的价格，一次性购买其石榴地30年的收益，“我算了算，我的人工成本一年也就两万，这笔买卖我不可能答应。”司兴昌现在已是一个“城里人”，但因为石榴地以及司顺阳上学的问题，他还暂时留在牛泥塘村。“政府把我的老房子拆了，但还留有一间小土房，我和儿子吃住暂时都在父母家，之后我们会搬去新房”。

　　这间小土房目前圈养着一大一小两头土黄牛。白天，司兴昌劳作之余，可以在土房内的隔间休憩。在这里，司兴昌还收藏了司顺阳治病阶段的一些收据、爱心汇款单及外界写给司顺阳的信。

　　“永远给你加油的小辉哥哥”在信封上写道：“致我可爱的司顺阳弟弟：愿每颗受伤的心都温柔相待，愿每个折翼的梦想都能展翅翱翔。”

　　一些爱心叔叔和阿姨，在发自山东临沂革命老区的一封信里说：“只要信念在，康复不是梦，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好人……”

　　“我有一张不大不小的瓜子脸，一双清澈明亮的瞳孔，”当时在辽宁省抚顺市新抚区民主小学读五年级的小朋友曲宸菲，在信中用稚嫩可爱的笔调介绍了自己，并称“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请务必回信”。

　　“十万人进城”完成 “后半篇”成新课题

　　司兴昌说，司顺阳生病时才读小学二年级，认不了多少字。现在他五年级了，能看懂这些信，可他毕竟还小，不一定理解这些信背后的情谊。“曲宸菲这个小朋友现在读初中了吧？我想请媒体转告她，我儿子一定会给她回信的”。

　　司兴昌告诉记者，儿子的命，是社会各界好心人一起“救回来的”，他不止一次告诉司顺阳，长大了一定要回报社会，“做个好人”。他说，在治疗期间，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只收取了基本的医疗费，成都那些好心市民前来探望他的儿子，都是不留姓名丢下钱就走。

　　在剩余的爱心款中，司兴昌拿出3万元，资助了当地因车祸受伤的三个孩子，以及一个患重病的孩子。2017年4月19日的一张收条记录了这一善举。牛泥塘村党总支书记徐国孟说，司兴昌本是受助对象，却能一次性拿出这笔钱来帮助他人，“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这说明他懂得感恩，故而其思想上，也是一个“脱贫了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的司兴昌，将是那种新式农民的代表。他会住在城里，却在老家的乡下有自己的产业。他的新家有80平方米，他将和父母孩子一家四口住到这里，而全部花费仅为8000元。

　　司兴昌说，他以前在城市里打工，这次他也有信心转变角色，适应城市生活，“我可能租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下学期，司顺阳将转到安置区的以礼小学就读，在这所小学，他走路回新家不到10分钟。

　　安置区由以礼、钟屏两个街道办管辖，为帮助安置户就业，当地政府目前的思路，仍是鼓励大家“走出去”。实在走不出去的，当地在安置区建立了棒球缝制等扶贫工厂，可帮助这些安置户就地务工。

　　以礼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办事处主任柳廷朝告诉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一些贫困人家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帮助他们适应城市生活是一种考验，“有些老人不会用电梯、马桶，我们都是一遍一遍地教。”

　　搬迁为民，服务为先，发展为要。柳廷朝说，现在，“十万人进城”的“前半篇”完成了，如何帮助司兴昌这样的易地搬迁户在城市里立足，是他们“后半篇”的重中之重，“作为基层的党员干部，我们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去做。”

　　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通讯员 郑燕 发自云南会泽 摄影记者 王红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