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海淀中关村的高考考场。一片
紧张而繁忙的景象。
　　学生测量过体温以后，鱼贯而入考场。家长们被隔离在外。
　　梁丽茹目送戴着口罩的女儿进去。她退到远处，内心甚至有点恍
惚。女儿，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好像就是昨天，昨天，她还是一个
穿着小连衣裙的蓝天幼儿园小娃娃，还是戴红领巾的小少先队员，还
在啦啦啦啦地唱着夏令营的那首营歌。
　　顾跃进还记得女儿的考试日期，他打电话给梁丽茹，梁丽茹说，
等到她考完第一科出来再看吧，免得影响情绪。顾跃进一想，说那也
好。
　　梁丽茹刚在电视里看到了顾跃进，他正在跟非典医院的院长举行
隆重的捐赠支票仪式。发烧出来之后，他代表公司给前线医护人员捐
赠了1000万元。从电视里看上去，他老了，也胖了。不管他怎么　饬、
化妆，用粉底遮盖，给别人留下的印象是一个中年才俊、风流倜傥的
地产老总，梁丽茹却能透过他脸上夸张的大白，看到岁月带给他磨砺
和沧桑。是啊，他们都老了，都不年轻了，这一晃，女儿都该考大学
了。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已经能平静地面对他的影像，已经能够平静
地跟他说话了。
　　顾跃进开车来接女儿。他跟女儿有一年不见了。还是去年女儿暑
假回来见了一面，后来就高三冲刺，寒假里也没能回来。他们就只能
打电话互通信息。他把车好不容易挤在数百辆车的缝隙中停下，然后
又跟数百位家长一起，在隔离线外的门口树阴下，焦急地等待着。
　　透过白杨树、山毛榉，悬铃木荫荫绿绿的影子，他看见了自己的
女儿，花朵初绽的美丽少女，窈窕的身材，披肩长发，披一袭金色的
阳光，灿烂地走来。
　　他的胸口猛地涌起一股热：我的女儿！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小女人！
我的宝贝！纵然是拿全世界所有的财富来交换你，我也不换！
　　“老爸————”女儿看见他，离老远就叫了一声，快跑几步，
亲亲热热扑了过来。　
　　顾跃进答应一声，那一瞬间竟然有点羞涩。
　　那一刹那，他闻到了少女纯洁的香气，闻到小姑娘身上甜甜的奶
香，他甚至闻到了血缘的气息———真的，那是，巨大的、血缘的气
息，猛烈地将他一击，击得他昏昏欲醉。
　　那是基因的味道，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香，凭着那香气，
他们不管彼此失散隔离多久，都会找到彼此，都会迎面凭此认出彼此。
　　顾跃进怀里拥抱过数不清的女人，鼻腔里也嗅过数不尽的女人味
道，然而他还是从女儿身上的味道里，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找回了
自己。
　　他和女儿紧紧相拥一下，又很快放开了。
　　他也看到了梁丽茹。不昧良心地说，梁丽茹漂亮了。他是从她20
岁时开始认识她的，从那时的青涩，到他离家出走时的黄脸婆，他一
点都忘不了，一闭眼睛就能回想出来。没想到，到了40多岁时，她变
得漂亮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一种成熟的自信和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