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话号码    引出两年劳教

张金东喊冤

　　　　　　　　　　　　　　　　　　　　　　　　　　　　朱丽亚

　　1996年12月21日，是枣庄市薛城区农行新兴办事处主任张金东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这天晚上，仅仅因为共进了一次晚餐的女子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台儿庄派出所便按图索骥找到他。从此，他的命运便彻底改变了。

　　张金东含泪的诉说

　　回忆往事对张金东而言，无异于恶梦重现。好几次，他的眼中都有泪光闪烁。
　　那是1996年12月20 日下午5点，一位陌生人找到了正在上班的张金东。当走到门外的一辆警车前时，来人告知他们是台儿庄公安分局的，要向他了解情况，紧接着又问他认识不认识张宁，与她有无发生过性关系。对此突如其来的问题，张金东坚决予以否认。随后，来人一把把他推上了车，拷在警车的护栏上。片刻之后，警车又开到薛城区教委附近，在教委工作的倪士国（张金东的好友）也被推上了车。警车直奔台儿庄而去。张金东说，到了台儿庄镇派出所的一个治安段里，天已经全黑了。他和倪士国被分开审问。他们要他承认与张宁有不正当关系，他稍一争辩，便招来一顿拳打脚踢。大约晚间12点多 （手表和传呼皆被搜走），张金东被带出室外，铐在院内的单杠上，在深冬凛冽的寒风中站立了两个多小时。
　　当张金东再次被带回审讯室后，派出所的人说：“倪士国都承认了，你赶快承认吧。”
　　张金东不解地反问：“那么到底要我承认什么？""你看看这个！”派出所的人“啪”地扔给他一份材料。张金东说当时他都想不起材料上写的“孙景燕”是谁。在他们的提醒下，他回忆起11月初，他接到张宁的电话，要他请客。张宁在薛城区矿山物资服务公司工作，因业务关系和张金东挺熟。当晚，张金东叫上倪士国 和张宁及她的两个女友一起在微山湖鱼馆吃饭。张宁介绍孙景燕说孙是她的同学，没有工作，请他们帮忙找点事做。于是张金东和倪士国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晚饭后，他们又到薛城宾馆5楼天马歌舞厅跳舞。约10点，天空飘起了细雨，他和倪士国骑车将张宁和孙景燕送到她们指定的古路街南口，而后离去。
　　然而，孙景燕这份材料上却赫然写着：他们从歌舞厅出来后，张金东到2楼开了客房，在216房间，张金东、倪士国先后与孙景燕发生了性关系。张金东分辩说：“薛城宾馆根本没有216房间，你们最好去调查调查。”
　　“不用调查了，既然找到你，你就得承认。”
　　张金东说，当时一看不承认还得挨打，只好违心地承认了。第二天，张金东被押回薛城取了10000元钱交了两人的罚款。一个叫田坤的办案人员（后来得知是台儿庄派出所副所长）拿了钱就要走，后来在张要求下出具了两张罚款单。
　　类似的遭遇同样发生在倪士国身上。
　　 “到派出所后，我和张金东被分开了，他们开始审问。我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他们不相信，抬腿就给了我一脚。”
　　“我一看没办法了，那我就编吧。他们问我在几号房间？我说在307，他们说不对，是216！我说那就216吧！”
　　“审完，我和张金东被叫到一块，在连椅上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张金东被他们带回薛城拿钱。”
　　一件事实证据漏洞百出的“嫖娼案”，就这样被强行划上句号。

张金东被送进劳教所

　　1996年12月22日，张金东找到倪士国，两人都感到挺冤，相约到台儿庄镇派出所申请复议。规定的5天时间过去了，在没有答复的情况下，他们又到枣庄市公安局申请复议。法制处副处长王建军说申请复议得有公安分局的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两人面面向觑，不知裁决书为何物。
　　于是，他们只好回去等裁决书。其间，张金东曾三次打电话索要裁决书。所长张西军在电话里说：“你不要等这个书了，你要也没用。我劝你别告了，也别上蹿下跳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放心，我们是给你保密的。今后你的事业上、前途上绝对没有什么影响。如果影响了我张西军负责。”
两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等来裁决书，张金东只好独自到薛城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当时倪士国正在南方出差）。薛城区法院进行了详实的调查取证，作出台儿庄公安分局处罚为非法的裁决。但台儿庄分局提出管辖权异议。案子又被移交到台儿庄法院。
　　正当张金东一边上班，一边等待台儿庄区法院开庭之际，噩运再次降临。7月8日，台儿庄镇派出所以正在审理的案子为由，对他进行刑事拘留。7 月24日，张金东被宣布劳教两年。
　　劳教决定认为张金东违法的主要事实有三点：一是1994年张金东与卖淫女孔敏发生不正当两性关系（薛城区公安分局已于1994年作出罚款5000元的处罚）；二是1996年6月张金东与张宁在张金东家发生性关系；三是1996年9月张金东与孙景燕在薛城宾馆216房间发生嫖娼行为。
 　　张金东说，在台儿庄派出所受审的三天（1997年7月18日--20日）是他一生中最屈辱的三天。“整整三天两夜，他们不让我睡觉，8个人轮流打我，用电警棍、用脚，你都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的。他们逼着我承认两点：一是和张宁有男女关系，二是我给薛城法院的法官送了礼，他们才受理了我的案子。我不承认，他们就打。”
 　　 “到后来，我已神志不清，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穿的T恤衫到处是血，他们让我签字，我的手已被铐得拿不起笔来，签出的字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张金东说他也曾想留下血衣作为证据，他将衣服脱下包在一个塑料袋里，但当他被提审后回到监舍，衣服已不翼而飞。
　　从此，他和倪士国这对“难兄难弟”境遇迥异，倪仍在教委上班，张金东却成为枣庄市劳教所里的一名学员。1997年中秋节，在这个万家团圆喜庆佳节的日子里，倍感凄苦的张金东被告知已被原单位开除党籍和工作。

法院的判决成了一纸空文

　　在张金东苦苦等待了半年之后的1997年12月18日，台儿庄区法院终于开庭审理了他不服台儿庄分局裁决而提起行政诉讼一案。
　　张金东作为原告，要求撤消台儿庄公安分局对他作出的行政处罚，并赔礼道歉，为其恢复名誉，赔偿因非法传唤造成的经济损失一万元。
　　1998年1月5日，台儿庄区法院下达了（1997）台行初字第9号行政判决书。判决书只字未涉及张金东是否存在与孙景燕嫖娼的事实部分，只是认为被告未将治安处罚裁决书送达原告就收取了罚款，系程序违法。判决撤消枣庄市公安局台儿庄分局于1996年12月21日对原告张金东作出的088号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
　　然而，这张判决书丝毫未能改变张金东的命运，因为台儿庄公安分局拒不执行法院的判决。从判决下达的那一天起，张金东的二哥张金虎便奔波往返于台儿庄法院、台儿庄公安分局、枣庄市公安局之间。
　　“民告官，难哪！”张金虎把一年多的奔波劳碌化作一声长叹。

女当事人的证词反反复复

　　11月3日，在市中区检察院会议室，记者看到了孙景燕和张宁的证词。二人的证词皆有反复。 孙景燕共有4次证词，反复了两次。第一次，1996年12月在台儿庄派出所，她供认与张金东有染；第二次，1997年4月7日，在薛城区人民法院找她核查时，她推翻了前面的说法；第三次，在薛城区法院法官走后的当晚，台儿庄派出所再次带走她，审讯笔录上她又认定了第一次的说法；第四次，1998年 3月28日，薛城区检察院受枣庄市中级人民检察院委托，在孙的家乡江苏邳州找到她，孙再次推翻了第一次和第三次的口供。
　　孙景燕在第四次口供中说，台儿庄派出所第一次找到她是在1996年12月的一天。当时她在中豪饭店做服务员，台儿庄派出所的人把她和另两个女服务员抓到派出所，而后又到她们住的房间搜她们记的电话号码本、存折等。当晚审了一夜，第二天又将她们带到台儿庄桥南一个院子，让她在那儿“蹲”了半个月。
　　据孙景燕说，派出所这次带走她“没有办什么手续”。他们打她，“用手打耳光、用脚踢”，他们将她“一只手在后边，一只手在头上硬掰着铐上”，她疼得受不了就讲，“一讲他们就放开，不讲就铐。”
 张宁的第一份证词作于1997年4月9日，正好是在薛城区法院受理张金东行政诉讼期间。
　　据张宁讲，1997年4月的一天，台儿庄派出所的人到陶庄镇她三嫂开的蛋糕店带走了她。当天中午12点左右，派出所有关人员跟张宁谈话，要她承认在外卖淫。张宁气得抓起水杯砸自己的头。一直到深夜11点钟，张宁仍不承认，但第二天凌晨两点，张宁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她想：说吧，说了好解脱自己。不说，他们是不会让我走的。

检察院的意见书

　　自1998年7月正式受理张金东的申诉以来，检察院便开始着手调查，但困难显而易见。
　　枣庄市中区检察院监所科吕科长说：“台儿庄派出所是不是报复张金东这都不好说，法律讲究证据。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证词反复太多。”
　　记者指出：“有一点非常奇怪，为什么派出所一找两个女当事人，她们就承认，法院和检察院找她们，就都不承认了呢？”
　　几位检察官都点头称是。但是否存在刑讯逼供，因事过境迁，取证相当困难。
　　刘宝银主任说：“就算是确凿无疑的嫖娼行为，按照性质划分，也是一个治安案件。明明是治安案件，却采取了刑事立案、刑事破案、刑事拘留，应该说是不合乎法律的，是滥用职权。”
　　对“嫖娼”的界定，检察官们也颇多争议。但这已是题外话了。就张金东目前的申诉而言，问题的关键仍在于他与张宁、孙景燕是否有嫖娼行为。
　　 10月13 日，市中区检察院驻劳教所检察室的刘主任和陈主任就张金东事件向市中区检察院分管领导作了汇报。在这份书面意见书中，他们认为：经调查核实，原劳教决定认定与孔敏发生两性关系属实，但薛城区公安分局已经作出治安处罚。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有关规定，不应再为劳动教养的理由。
　　原劳教决定认为张金东与张宁在张金东家发生两性关系的事实不存在。
　　原劳教决定认定张金东与孙景燕嫖娼事实不成立，薛城宾馆不设客房部，没有216房间。
　　1997年3月，张金东对台儿庄公安分局认定与孙景燕嫖娼行为不服，并提起行政诉讼。台儿庄法院于1998年元月开庭审理，以1997年台行初字第9号裁决书，撤消了台儿庄公安分局于1997年12月21日对张金东作出的第088号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但台儿庄公安分局至今不执行法院的裁决。
　　以上事实证明，枣庄市劳教委以张金东嫖娼为由决定劳动教养两年，事实不能成立。申诉有理，应予支持。
　　但这只是两位检察官作出的书面意见书，他们在上报市中区检察院后，即便通过，也还要再报枣庄市中级人民检察院。张金东通往自由的道路依旧漫长。

不断上告的一家人

　　被送进劳教所的张金东把无尽的痛苦和烦恼留给了自己的亲人。他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因为认定他冤枉，大哥张金国把弟妹们召集起来为他申冤。从去年7月开始，二哥张金虎便再也没上过一天班，台儿庄、枣庄、济南、北京，一趟趟地奔波往返。
　　1993年9月与张金东协议离婚的前妻田传霞也加入了这支伸冤大军。她说：“本来这事已与我无关了，但我就是看他挺冤的，我心里不平。”她放下手头做得好好的饲料生意，为张金东四处奔走。迄今为止，她花去了五六万元的积蓄。
　　张金东的母亲更是日夜不安，她曾三次见记者，每一次都未语泪先流。今年4 月，在薛城区人代会召开期间，年近七十的老人抱病拦车喊冤。
　　所有的伤痛都深深刻在张金东心底。他说无论如何，即使卖掉祖上留下的房子，他也要告下去。目的只有一个，为自己讨回公道。（发表于1998年11月13 日《联合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