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9日至4月13日
《生活日报》新闻连载

血光之灾从“一地鸡毛开始”

　　1999年农历大年初二，微山湖畔。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喧闹的留庄大街渐渐冷却下来。回家的路上，醉眼蒙胧的四村村民袁明光与一辆机动三轮相撞。微山湖人的性格就像年关里的鞭炮，一言不和，袁明光掂起砖头砸了人家的车，车主吴开华哪肯示弱，兄弟几人随即一拥而上。
　　回到家里，自感吃了亏的袁明光，决定请自己的老板——一村的李胜、李杰兄弟俩“摆平”此事。袁明光的大哥袁明利也找到好友李全州。
　　此时，李全州正在大哥李全海家喝酒，见他不肯离席，来人转求大哥李全海走一趟。碍于情面，李全海决定去劝劝明光，“别再打了”。
　　李全海刚一跨进袁家大门，就听到李杰的声音：“人没走远，快去拿刀追他……”
　　“说和算了，朋友间咋能挑事不压事？”李全海的话激怒了李杰。他厉声问道：“你是谁！敢与我这样讲话，胆子不小。”
　　“我是谁？我是天！”没等这句硬气话落地，李全海就被一记飞脚踹出门外，跌了个头破血流。
　　随即赶来的李全昌、李全州两人当即与李杰等人发生了冲突。
　　这让李杰很失面子，于是他差人捎过话去：“限老五（李全州）10分钟之内来磕头赔礼，不然砸他全家。”
　　开过酒楼的李全州是留庄乡地盘上极少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李杰决定这次老账新账一块了断。
　　一会儿，李杰带领枪手直奔李全海家而去，此时，李全海家紧闭大门。
　　夜渐黑，几块砖头掠过院墙击碎李全海家的玻璃，“嘭嘭”的枪声吓得四邻早早关闭了大门，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留庄乡四村。

黑枪寒刃    “老爷子”亲自出马了

　　天越来越黑，李杰兄弟再度杀上门来，并不断用手机联系人马。西南角的一位邻居看到，街上满是明晃晃的手电筒，端着猎枪的蒙面人越聚越多，铁棍、大砍刀在月光下闪着道道寒光。
　　李全海家慌了手脚，忙叫小侄女翻墙去拨“110”报警，“嘭”、“嘭”，两粒子弹呼啸着从她耳边掠过。吓得小侄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儿躲进了邻居家，没敢再露头。
　　大约过了10分钟，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来到，派出所一位副所长出现了。李全海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猛然发现，副所长的背后跟着李杰的父亲李修文。
　　李修文声称是来“说和的”。一进门，他就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儿，点点头，说：“俩人看一个还有剩，都给我看起来。”
　　李全海一个劲作揖，央求修文书记：“这架不能打。”李修文不容，来回在屋里屋外边骂边走。李全海之子李聚峰看到父亲头上仍不住流血，气上心头，偷偷爬上楼去，扔下一块瓦片，瓦片划破了李修文的头，于是李修文更加凶残，进了屋便与李全海争吵。看到这阵势，李全海的妻子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象捣蒜般叩头求饶。
　　李修文说，你李全海的头破了，不如我李修文的值钱，山东河西，三省五县，谁不知道我李修文。今天，全叫你们死！
　　这时，那位派出所副所长在楼上收了李全海家的两只猎枪。李修文的人一下子全冲进院里，寒光闪过，电视机、洗衣机、玻璃镜等，所有的家具被砸了个稀巴烂。枪托、大刀没头带脸地向李家兄弟袭来。
　　躲在楼上的李全州看到李杰等人冲了上来，忙翻墙而逃。枪响了，李全州趔趄了一下，捂着腿肚子飞奔。“嘭”、“嘭”，身前身后，枪声再度响起。李全州一头栽倒在血泊里。大砍刀、枪托雨点般地砸向他的头颅……
　　“一死九伤”，第二天，血腥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留庄乡。
　　“老爷子”家终于杀人了。

支书原来是村霸

　　提起李修文的大名，远到江苏沛县，近至滕州微山，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虽然仅是留庄乡一村的党支部书记、乡经委副主任，但绝对是留庄乡的“太上皇”，人称“老爷子”。
　　谈起李修文的发迹史，邻村一位支书唏嘘不已。
　　原来，李氏家族的霸道在全乡早就出了名。一村的原党支部班子既软又瘫，常常连三四年的提留、集资款都收不齐。为了完成这些任务，当时乡里的一位副书记找到李修文，请其临时代理行使支部书记之权。李修文上台伊始，没费吹灰之力便把前任的“财政尾巴”清理了个清清楚楚。办法很简单，白天谈心，不从则晚上派人动手打人。
　　1993年，李修文不但入了党，被“扶了正”，还被聘为乡经委副主任。这使其更加有恃无恐。
　　在留庄乡，凡刚调来的干部，必先提着厚礼拜见李修文，然后再由李修文设宴接风。否则，什么工作也干不痛快。
　　在留庄乡，李修文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一年过节，李修文打算弄点儿油打点关系，于是找到开香油坊的吴传海，赊了两桶豆油便走。几个月后，李修文乘电车恰好从吴传海门口路过，吴试探着提了句“油钱”。李修文便认为吴传海当着众人的面要账丢了自己的面子，下得车来，“啪”、“啪”两记耳光将吴传海打得眼冒金星。
　　一次，一位负责为其喂狗的满姓村民不慎将一条狼狗喂死，竟被李修文关进狗笼子里，不但一天一夜不给饭吃，还逼迫他不住地学狗叫。有一个也叫李修文的村民犯了他的名讳，最后被打得将名字改成李文修了事。
　　乡亲敢打，公家人也不在话下。
　　县工商所前往留庄码头查处原煤掺假一案，李上国所长被打成重伤，随同采访的摄像机被砸烂。
　　公路局修建济宁至微山公路，李修文要求将这段工程承包下来，局干部稍有不从，便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李修文把持着留庄乡的码头、湖地、造船厂及建筑公司等，仅轿车就有9辆之多，全部是林肯、凌志、丰田、佳美等名牌车，家产总值约3000万左右。
　　他又是如何积累下万贯家财的呢？

千万富翁的原始积累

　　靠暴力维持权力，靠权力攫取暴利。
　　要完成家财的几何级增长，李修文摸准了这条“权力加暴力”的路子。
　　李修文担任乡经委副主任期间，分管建筑公司，在李的逼迫下，原经理无奈把公司交到了李修文手里，从此建筑公司便成了李修文的私人小金库。
　　1994年，济宁信托投资公司与留庄三村、留庄乡经委合作投资兴建留庄港码头。济宁信托投资公司先后投资600万元，三村以227亩土地作价入股。
　　1995年开业后，李叫其长子李胜当了副经理，为挤走信托公司方的经理，李修文指示：“这码头别饿着，也别撑着。”这使码头营运数个月竟无买卖可做。眼看着数百万元投资一天天打着水漂，经理急了，亲自跑出去联系成一笔业务。运煤船开来后，没等靠岸便被李修文的手下截住，要求到其它码头运货，否则就动武。经理被逼而走，李胜登堂主持工作，生意渐火。信托公司方也曾想再回此地经营，车子一进留庄后轮胎就被人用刀扎破，李杰、李胜等人一直将对方撵出十几里地外方才作罢。为了达到独霸码头的目的，去年10月，李修文指派经委主任去做三村支部书记的工作，要求将227亩地作价100万转让李修文，每亩地价只合5000元左右，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拖了两个多月后，三村支部书记撑不住了，他召集村党员干部开会，边哭边说：“咱的股让李修文讹去了，人家的势力太大，没法不给。”
　　近年来，由于微山湖水上涨，捕捞已维持不了部分渔民的生计，于是有人开始在湖里规定的地方捞沙出售。李修文之子李杰便打起了“沙里捞金”的主意，他带领打手们上船收取所谓的地材税，每船每天80元，连个白条也不给，稍有怠慢，轻者当场被打，重者沉船抄家。仅此一项，每年便收取不义财30余万元。
　　有了钱，李氏父子广培羽翼，仅打手就网罗了数十人，这些人每三个月领一次工资，每月500块，工作只有一项：对不服者挥以“老拳”。

“二地主”崇拜张子强

　　李修文的次子李杰，虽然只有23岁，却极具黑社会老大作派，出门常带三四名保镖护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去年8月，经委酒楼招来两名外地女孩当服务员，李杰起了歹心，老板王正银劝阻一下，第二天，酒店被砸。
　　李杰等人垄断着留庄煤矿及附近王晁、后王晁、东王晁三矿的运煤生意，低价包销，每吨杀价20元。
　　去年10月，李杰带领三四个打手，找到乡政府机关食堂的承包者李上响，提出要“借”4个甲鱼带走。刚刚开业不久的李上响说了句：“等等，看看还有吗？”便冒犯了李杰，他一瞪眼骂道：“还没人敢让我等等哩！”“打”，一声令下，打手们将饭店掀了个底朝天，刚刚上任的派出所所长不信这个邪，决定查办此事，没想到却吓得李上响夫妇跪地叩头，请求“千万别抓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得罪了李杰就意味着夫妻二人的小命不保。后来，总算李修文给了乡党委书记一个面子，赔偿了点损失。
　　食堂重新开张后，李杰带人顿顿去吃，每顿要吃4个甲鱼，连吃了一个多礼拜才作罢。
　　在留庄，哪个个体户富了必成为李杰的敲诈对象，今年春节前，他排出了32家富裕户，准备逐一收取保护费。
　　腊月二十八，李杰带人首先找到二村作苇席生意的李兴典，提出每年要交3万元保护费，李兴典好说歹说，总算先拿了1万元买个平安，李杰走时，丢下一句硬帮帮的话，“限初三再送2万元”。
　　提起李杰，留庄乡的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背后称他为“二地主”。但李杰显然不愿接受这一档次颇低的称号，没上过几年学的他床头上摆放着的书是《世纪大盗张子强》。
　　他崇拜张子强，但张子强已被司法机关正法，李杰还能横行多久？

罪恶昭彰终有期

　　大年初二的枪声震惊了县委、县政府，微山县公安局迅速出动，李修文、李胜等人被抓获，李修文的豪宅被查封，自感罪孽深重的李杰闻风而逃，打手们顿作鸟兽散。
　　李杰父子作恶多年，每次总能花钱消灾，这次又将如何？刘庄乡的父老乡亲们在等待观望，起初，并不敢同公安机关配合，致使公检法组成的联合办案组一连在留庄蹲了一星期，毫无进展。
　　正月十四，县委、县府几大班子成员来到留庄乡召开各村党员干部动员大会。为了发动群众，及时揭露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县领导决定，将这次会议进行现场直播，数个大喇叭里同时传来声声激动人心的话语：“除恶务尽，向地痞流氓讨还血债……”
　　那天，整个留庄万人空巷，乡政府大门前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边听边流泪，边听边拍手，看到这次动了“真格”，很快，举报信如雪片般的飞到了公安机关的案头。
　　由于此案涉及人员之多，时间跨度之大，给破案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难度，这使小道消息渐渐多了起来，对此，县公安局局长张旭东一个电话打到了派出所，指示再贴50张宣传标语，一定要写上“绝不放虎归山！”
　　在微山县采访，记者听到一句正在流传的民谣，老百姓说：“公安局长交流来了位张旭东，流氓恶霸一扫空。”张旭东是去年三月从兖州来到微山县任职的，到任一年多，先后打掉了数个恶贯满盈的霸头，这次，他面临着更大的考验。
　　“我们应当同人民站在一起”。面对说情者的电话，张旭东的话掷地有声。
　　李修文绝对没有想到有人能“动得了他”，在二村霸占来的宅基地上建起的豪宅里，他曾特意将“日月同辉”四个大字写满了一面墙，但罪恶昭彰终有期。
　　1999年4月2日夜，逃亡了45天的李杰被微山县警方从上海抓获归案。
　　4月6日在李杰作案多端的留庄乡，群众们夹道欢迎抓捕组的归来，沿途4万多名群众拍手称快，鞭炮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那天，微山县的鞭炮被抢购一空。（后与马荣坤　刘正君　张亚峰合作发表于1999年5月7日《南方周末》头版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