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1年月日
第期《新民周刊》

　　曲阜“三孔”遭“洗礼”是不是文物旅游体制改革反弹的结果？ 这一悲剧事件的深层次矛盾何在？

　　雾锁曲阜 祸起改制？

　　闹哄哄   一泓春水炸曲阜

　　“水洗三孔” 是一条假新闻？
　　围绕着两个月前孔子国际旅游有限公司筹备开业庆典时进行的卫生大扫除而留下的悬念直到今天都没有揭开。
　　我们在曲阜采访，分明感到两种声音的强烈碰撞。
　　一种声音来自曲阜市文管会，它们的调查报告言辞凿凿，称“水洗”已使“三孔”古建筑造成不同程度的脱漆、彩绘剥落；另一种声音则来自旅游公司和当地一些官员，他们认为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造谣。
　　这两种声音的力量对比之悬殊，让我们几乎嗅到连空气里都凝固的舆论钳制，继去年吃了文管会的闭门羹后，他们依然对我如孔子见了阳虎一样的避之惟恐不及，而且听说文管会的负责人“已经因病住院”了。好在北京的管道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出了手。
　　原来，同样的碰撞早在今年1月17日就已经发生过，那时候，无论是车撞元碑还是“水洗三孔”都还鲜为人知。面对专程赶来调查的国家文物局的有关专家的追问，曲阜方面矢口否认。
　　参加过会议的专家们录下了当时的场面，我们不妨作些节选——
　　……   ……
　　国家文物局保护司副司长晋洪魁：关于打扫卫生冲洗文物的事，是国家文物专家提出来的，人民来信也说了。我们也已经到现场考察过，说明反映是真实的，有这回事。这是前所未有的，影响极坏，可能还有新的隐患，但这事至今都没有见到曲阜市的情况反映。
　　曲阜方：……
　　晋洪魁：打扫卫生是谁布置的？谁下达的任务，你们不说也是一种态度！彩绘受损比较普遍，　　不是许市长刚才说的个别现象……
　　曲阜市副市长许可：春节前我们一定把打扫卫生的情况上报国家文物局……
　　……   ……
　　但是，2001年2月5日，曲阜市政府给我们记者的“调查报告”也就是“最终说法”还是维持了原来的说法。
　　“洗”还是“没洗”，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是，和由此引出的关于曲阜旅游改制的是是非非相比，这问题就要另起一行了。
　　官方认为，这完全是有人借题发挥。为什么？改革将“三孔”的管理权直接租赁给新的旅游公司，被触及到既得利益的“小圈子”必然反弹嘛。
　　还有官员认为，漏子是文管会捅出去的，他们不上报市政府就越级上告是极其错误的。
　　然而，也有对此一说持怀疑态度的。有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就表现出了深深的忧虑。他认为体制改革与文物受损没有必然的因果，就像是否“水洗三孔”的事实求证与部门利益之争毫不搭界一样。
文管会依然保持沉默，就像被剥夺了话语权一样闭口不谈。
　　但在私下里，他们必须隐去姓名，才敢“打开天窗”：发现有人用水冲洗文物的事情后，我们首先以红头文件向市政府作了汇报，大事上报省文物局的作法没什么不妥啊。“三孔”是谁的？“三孔”是国家的！是世界文化遗产！至于被中央媒体披露出来，又怎么能怪我们？

两权分离    教外别传争议不断

　　说曲阜旅游体制改革属于“教外别传”绝非空穴来风，因为在全国，把文物搞成公司经营的，只有三个地方：西安、承德、再一个就是曲阜。而恰恰这三个地方都有着顶级的文物旅游资源。但是，多少年来，他们捧着金饭碗找饭吃，顶级的文物旅游资源并没有给他们相应的经济利益。宏观规划的缺失、管理体制的分割、旅游文物各自为政的沉重现实难道不该变一变吗？曲阜市旅游局局长孔祥金不只一次地“自曝家丑”：10年前，平均一个游客至少在这里呆上1.8天。而现在，也就只呆大半天。都说文物越来越值钱。可文物旅游却为什么越来越挣不到钱？
　　“孔子”应该突围了。
　　这是一个比较超前的思路：把经营权和所有权进行剥离，文物的所有权归国家，经营权交给有能力经营的公司去管理。然而，在如此这般进行的1999年，代替文管会行使经营权后的孔子旅游集团公司，门票收入也只有可怜的5700万。
　　差距在哪里？资金、人才、管理、观念。
　　这一切，他们只好借助于“外来的和尚”了：有着“锦绣中华”、“中华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等旅游项目的深圳华侨城以每年出资3000万的价格 “包”下了“三孔”的经营权。
　　问题是，一个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决非“忽如一夜春风来”那么简单。
　　曲阜式的关于文物经营权如何与所有权分离的争论，直到今天也没有烟消云散。
　　企业的终极目标是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文物的终极目标是保存它的历史性和完整性。两者能不能进行有机的融合？我们从国家文物局法规政策处了解到的说法是：国务院授权管理文物的只有国家文物局，任何拿文物进行经营的行为都严重违反了《文物法》，把门票收入当作经营权，国家是不承认的。然而，曲阜市一位研究体制改革的官员则认为：1982年制订的文物法已经相对滞后，当时，文物管理体制改革的问题还没有出现，况且，两权分离更符合现代模式。
　　国家文物局和曲阜市政府，到底谁说了算？

三大谜团：改制路上可堪重负？

　　谜团一：事企合一是否合乎法度？

　　我们在曲阜首先发现了第一个“看不懂”：孔子旅游集团作为一个企业，担任其董事长、总经理的竟是一位市长助理，而旅游局局长、体改委主任则分别担任着曲阜孔子旅游（集团）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
　　政府官员能不能同时在企业任职？当地就有权威人士对此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大大违反《公司法》和《公务员管理条例》的有关规定。
　　国家的规定和曲阜的规定又是谁说了算？

谜团二：“两个正科”多头护宝

　　按照公司的职责划分，从文管会分出来的“旅游服务处”负责景区的文物管理和旅游品的经营。
　　问题由此产生：服务处有没有管理文物的职能？参加国家文物局调查组的一位专家就表示：只有文物局才有权管理文物。他不无担忧地问：这样的一门两牌到底谁说了算？这个“服务处”具体管文物的权利是一个企业能授予的吗？文管会和服务处都是正科级，都管文物，出现了问题谁负责？
文管会和服务处又是谁听谁的？

谜团三：文管会监督没了强制力？

　　在曲阜，每个人都侃侃而谈保护文物的重要性。
　　饶有兴趣的是，孔子旅游有限公司董事会通过的第一个决议也是有关加强“三孔”文物保护的决议。副市长许可表示，他们一直把文物保护拿到“掉脑袋、掉位置”的高度看待的。
　　这次改制后，文管会只对“三孔”文物保护进行监督管理，代表市政府依法行政执法。改制后的文管会和“三孔”景点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了。一旦发现问题，文管会有两种监督路径：一是向市政府打报告，二是向旅游公司发函。假如旅游公司暂不答复怎么办？有记者就这一问题采访柴林庆董事长时，柴董事长表示：我们不会不答复。合理的我们立即整改。
　　问题是，一个执法部门（文管会）对文保的监督权是否要先经被监督方（旅游公司）掂量后才得以执行呢？
　　努力运作旅游公司资产，使其产生最大收益，在提供更多文物保护资金的前提下振兴地方经济的思路没有错。我们相信，在曲阜无论是孔子集团还是文管会的深化改革都是出于善意的，都是积极的。没人想把曲阜整死。
　　平心而论，在曲阜，一个比较普遍为市民接受的观点是：改制本身没错，“水洗三孔”并不是改革的必然结果，但“三孔”受洗风波也的确暴露了我们管理上的许多漏洞和体制改革中的盲点，这些漏洞和盲点不排除，谁说今后不会发生比“水洗三孔”更严重的事件？
　　该怎么办呢？改革中发现的问题只有靠深化改革来解决。这句话我们已经耳熟能详。
　　那么，我们就期待着。（与新民周刊记者胡展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