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2年1月14日
生活日报  生活焦点

　　六小时，鬼斧神工“男变女”

　　2002年1月13日，早晨8：10，济南。千佛山医院。
　　一辆从妇产科病房推出的平台车被推入5号手术室。车上躺着25岁的他。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当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梦即将实现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兴奋起来。按照手术要求，医生必须对他隐秘部位的体毛进行清除，但他断然拒绝了主治大夫刘瑞鸣而要求由一位女护士来完成。十几年来，他一直感到自己是一个生错了性别的人，强烈地要求改变躯体以成为自己所领会的性别。这是一种罕见的易性病。
　　“后悔吗？现在还来得及。”陈焕然博士轻声地问躺在手术台上的他。他摇摇头，浅浅一笑，流出一种将要做女人的从容和幸福感。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抉择，为此，这位有着本科学历的“小伙子”选择了济南作为他的重生地，并且办理了所有手续需要的公证和法律文书。
　　时针指向8：30。山东首例“男变女”易性手术开始了，主刀者是从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赶来的中国首席“变性大师”陈焕然和千佛山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刘瑞鸣。

男孩，别哭！

　　5毫升碳酸利多卡因注射液通过一个细长的输液管被缓缓推入埋进硬膜外的间隙里，此后，每隔45分钟注射一次。这种局部麻醉将有利于避免全麻多处插管而易出现的并发症，麻醉师说,由于是硬膜外麻醉，在此后的6个小时里，他仍能用思维感受自己改变性别的全过程。
　　静脉流置针里的液体开始让他昏昏欲睡。他的两腿被固定在镫形架上，由于从高中起他就开始偷服避孕药，在无影灯的强光下，雌性激素使他的胸部微微有些夸张,他本应是代表男性的原始图腾软软地暴露出来。这是多么好的器官啊！手术切掉的往往是病变的器官，而变性手术则是切掉一种正常性器官后再重塑另一种性器官，以期使求医者达到身心一致，这对整形外科医生来说简直是是一种无奈的、甚至是残酷的选择。刘瑞鸣有些遗憾地叹口气，几条深绿色的方巾迅速从四面围上来，把手术部位围成一个长方形。
　　陈焕然紧靠着他两腿中间坐下，刘瑞鸣则站到手术台的右侧。“转阴大法”开始了，助手们一遍一遍用酒精在暴露处消毒，时间是9：10。
　　陈焕然拿起一把钢尺在丈量求医者的外生殖器,开始利用男性外生殖器材料做女性生殖器前的设计工作，护士递上蘸着美兰液的棉棒，他沿着坐骨结节水平线和阴茎中轴线开始画线，以便定出再造女性性器官的靶心。一根导管经阴茎头尿道外口插入，通过尿道进入膀胱。刘瑞鸣在接近阴茎头处做环形切开，茎体的皮肤被另一侧的助手紧紧向身体上部拉起。陈焕然用手术刀在求医者两侧腿根部轻轻滑开两条长长的口子。血渗出来，旋即被雪白的纱布蘸去。刀划向两侧阴囊，切下去，切下去，渗血的血管被刘瑞鸣的双极电刀迅速钳住凝血……
 　　切掉男人的“命根子”，曾经被传统观念认为是最严厉的惩罚。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性和性别错位者的心灵煎熬。
　　“性是你所看到的，性别则是你所感觉到的。这两者之间的协调对人类的幸福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著名精神病学、性学和内分泌学专家Harry Benjamin博士关于“性”和“性别”的精辟论述。年仅38岁的陈焕然是我国第一位研究易性病和性别畸形的医学博士，他认为，性别二元结构的划分其实只是从人的生理性别上制定标准，人的性别划分为生理性别、心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才更为科学。绝大多数人这三种性别角色是高度统一的，但也有社会性别和心理性别严重错位，手术台上的他就是其中的一例，如果不对他的生理性别手术进行矫正，那么就无法使他最终真正融入到社会而酿成悲剧。
　　在手术前，求医者曾给记者说起过自己的故事：从小感觉自己就是女孩，蹲着小便，初中开始喜欢和男孩子玩，暗恋他们。他一直把自己伪装成女孩子直至上完大学、工作、甚至有了男朋友。“没有人能理解自己内心的痛苦。”他说。一部关于变性人悲剧的美国故事片《男孩别哭》曾让他感到分明是自己的灵魂在哭泣：那个实为女儿身的小伙子希望像男人一样的生活，为此而搬家并且　　恋爱，却最终败露被残忍地杀掉的悲剧让他不寒而栗。
　　好在，他看见了改变自己生理性别的希望。
　　阴囊的皮瓣被轻巧地剥离下来。陈焕然用手术钳夹起淡红色的睾丸，一刀剪掉。
　　陈焕然的手术刀沿着阴茎中央的画线继续向上，表皮被轻轻切开，阴茎、尿道被分离开，助手不停递上缝线，刘瑞鸣小心翼翼地缝合血管。陈焕然的精细剪刀和止血钳继续交错向前，该剥离阴茎海绵体了，这里构造异常复杂，不足1毫米的阴茎背神经和阴茎背动脉、背深静脉、背浅静脉紧紧挨着，稍有不慎，就会损伤它们，精细剪刀深入到阴茎海绵体脚部分，海绵体在这里分叉，一个小动脉分支被剪开，里面的血在压力的释放下“忽”地喷出一簇血柱，血柱打在陈焕然的浅兰色口罩和帽子上，他微微一躲，旋即，阴茎被剪掉。
　　陈焕然说：“家园被彻底破坏，现在，重建开始了！”
　　心电监护仪上，心律每分钟98次，血压分别是115和61。
　　手术台上的他响起均匀的鼾声。
　　时间是11：22。

   移“山”造“海”

　　连接着阴茎背神经血管的龟头被小心翼翼保留下1/4，这一最敏感的部位将被改造成女性的阴蒂。而保留下的阴囊皮和阴茎皮瓣等将构成性器官“转阴”的全部原材料。生理盐水开始冲洗掉表面的血迹，一块块白色的纱布被血迹浸渍后扔进桶里。
　　陈焕然风趣地把归整保留下的皮囊等组织称为“排版”，这使得手术室里气氛轻松起来。
　　“排版”开始了：银色的止血钳夹起阴囊皮，上面的血管和神经在无影灯下分外显眼。残存的龟头被陈焕然灵巧地修剪成阴蒂。陈焕然说：刚才的剥离不损伤神经，将能保证造出的阴蒂既有形态又有功能，甚至能像真阴蒂一样勃起。缝合开始，不停地缝，整整用了一个小时。
　　手术进入关键的一步：再造阴道。
　　他狭窄的骨盆给移“山”造“海”带来很大的难度。要在直肠和尿道间撑开一个腔穴需要相当谨慎和费力。一个直径3.5公分的玻璃模具被塞入腔穴中，撑开后取出。刘瑞鸣戴着硅橡胶手套的手指插入求医者的肛门，引导方向，陈焕然的两个手指探进洞口，两人的手指在尿道和直肠间隔2毫米的一上一下相互感觉着，向前大一点就会造成尿道破漏、向后大一点就会造成直肠破漏，他们小心翼翼。
　　刘瑞鸣毕业后先后师从山东著名的普外科专家李兆亭教授及著名肝胆外科专家毕玉华教授，是一个有着10年多肝胆外科手术经验的老医生，前年进入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进修学习，去年10月刚刚回到千佛山医院，多年来的肝胆外科手术实践使他对腹腔脏器异常熟悉，多次和陈焕然博士同台进行变性手术，一内一外，相得益彰。这次，默契的配合又为求医者打造出长度约10公分的女性第一器官。
　　时间是14：25。女性外阴再造开始。
　　刘瑞鸣走下手术台，重新换了副新手套，把位置移到求医者左侧，“两把名刀”联袂出手了。

“化蛹成蝶”

　　阴囊的下半部被刘瑞鸣卷了起来，用3/0丝线进行间隔缝合，阴茎中缝最敏感的皮瓣将被改造成阴道内壁，以使他变性后能够正常感觉到女性的快感。陈焕然不停地把缝线线头剪掉，密密麻麻缝了百余针后，然后用5/0的可吸收线进行第二层缝合。终于，形成筒状的皮瓣被陈焕然塞进尿道和直肠间的腔穴内，然后固定。陈焕然说，伤口愈合处，它能够“以假乱真”。
　　被切割成两片的阴囊上半部分分别与手术开始初期求医者两侧腿根部滑开的口子缝合，构成大阴唇，小阴唇则由切掉海绵体的阴茎包皮构成，陈焕然说，由于刀口被设计到缝合出的皱折里，因此术后恢复后从外观上几乎看不到疤痕，接近“天衣无缝”的自然行态。
　　尿道口的缝合随后进行，小针细线上下穿梭着，由于尿道插管周围包围着尿道海绵体，形成的血窦不断有血渗出来，这一步骤变得格外庞杂，预计50余针的缝合最后扩张到近百针，负压吸引器不停地把渗出的血吸到管子里，“呲呲”声响中，不断听到缝针穿线的催要声。
　　终于，鬼斧神工让在场的护士发出惊愕地“啊”声。
　　陈焕然则打趣地告诉他们，这只是把他变成她的美妙开始。
　　变性，在国外又叫“性别工程”，今天的手术算是完成再塑“红颜”工作的第一步。复杂、精细的“性别工程”至少要从医学上解决四个方面的问题。
　　生殖器的转换和再造是其中的1/4，也是难度最大的关键一步。陈焕然说，要把他打造成经典美人，还需要进行脸部轮廓的女性化设计，刀削斧凿达到惟妙惟肖的地步。此外，还要进行胸部整容，再造的乳房要丰满、流畅、富有弹性，没有明显的痕迹，甚至能蒙骗过丈夫。最后，还要进行喉结的切除和声音的调整。
　　由于变性手术的不可逆转性，陈焕然博士选中求医者的标准比考名牌大学还难。
　　手术台上的他，之所以幸运地实现自己的变性梦，完全是陈焕然制定出的近乎苛刻的条件他都符合，这被称为16条变性“军规”包括：1、易性病的诊断正确无误；2、对变性的要求至少持续了5年以上，且无反复过程；3、患者必须以他（她）选择的性别公开生活或工作至少3年；4、术前接受心理、精神治疗不少于1年；5、术前必须有1年以上的激素治疗；6、必须没有以其解剖学性别结婚；7、精神病专家证明其精神状态正常；8、必须同意术后随访；9、年龄大于20岁；10无犯罪、滥用药物和酒精的历史；11、无过于显著的男性化行为体征；12、患者和术者对变性有统一的意见；13、当地公安部门备案同意术后更改身份证上的性别；14、至亲家属无反对意见；15、患者对手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十分清楚并有心理准备；16、无任何外科手术禁忌症。
　　外阴的整形和再造进展顺利，就在即将手术收尾的时候，手术台上的他醒了，突然叫了起来：“医生，我能小便吗？”
　　陈焕然和刘瑞鸣笑了：“可以啊！”
　　尿液顺着导尿管排出，他显然无法感觉到，就在排尿的时候，“他”已经不复存在，代之的是一个重获新生的“她”。
　　一只蛹就这样完成了蝴蝶的蜕变，他的“她时代”开始了。

一扇门和今后的路

　　时间是15：45。手术结束。医生们开始用大量的酒精纱布包扎住手术缝合的部位，镫形台上的双腿平放下来。器械护士王海英夸张地伸着懒腰说：从来没有穿过这个多缝线，至少五六百针。
　　手术台上的她流露出虚弱的微笑。
　　“你有100扇门，99个都没有问题，现在，有问题的那扇也修好了。”陈焕然跟着缓缓推出的平台车边往外走边说。
　　摘掉手套，换下隔离衣，他来到会议室对等待消息的记者说：“医学不能解决全部的社会问题。变性病患者需要社会的理解和宽容。”
　　他透露，易性病的成因现在还未真正揭开，是生理病变或是心理病变?是先天遗传或是后天潜移?还是别的什么基理?还须医学家进一步探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实总，的确有那么一群痛苦的群落，仅在台湾省2300万人口中，据统计患有易性病的就约有5000人。按照这一比例计算，我国至少有27至28万易性病人，在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每年至少有1000多人要求易性，而真正实现手术的只有30人左右。
　　变性手术需要立法，那些暂时无法得到手术治疗的孤独的易性病患者更需要社会宽容目光的温暖。（本文与高俊峰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