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9年3月19日
《生活日报》 ·生活周末

潍坊女老板2500万放飞生命之鸢

　　全国首位金融凭证诈骗罪死刑犯曹娅莎的悲剧人生

　　1999年3月11日，地处山东半岛的风筝之都潍坊。
　　和煦的阳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晨风中，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青铜铸成的独角兽显露出一丝冰冷的威严。裹着绛紫色的大衣，一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人神色木然地走向囚车……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
　　第二天，一则不足400字的新华社通稿，迅速跃上了各家传媒的显著位置。
　　“多次变造金融凭证诈骗2500万元巨款的不法分子曹娅莎被判死刑，已在潍坊执行……”
　　曹娅莎之死，成为新《刑法》实施后，犯下金融凭证诈骗罪而送命的第一人。
　　40岁的曹娅莎也曾有过一段不平常的奋斗经历：她虽居高干家庭却当过兵下过乡做过工人，凭自学取得了大专文凭，下海之初，靠挽着裤脚蹬三轮进货艰难起家。
　　她感情多舛，先后两次离异，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洗票”暴富后，她生活并不奢华。面对朋友的恳求，却又常常一掷千金，连个借条都不要。
　　也许性格即人生。过度的好胜逞强膨胀了她那颗贪欲之心，最终导致在短短的3个月里，一步步走上法律的祭坛。

曾经是位好女孩

　　1959年，曹娅莎出生于一个军人家庭。中学时的曹娅莎就流露出许多与众不同的判逆因子。据她的一位同学回忆，当时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同学们的穿戴大多是灰、绿、蓝。她则喜欢别出心裁，一龚黑衣罩身，外加一条泛着萤光的桃红色围巾，让人很远便能认出她来。因此，长相并不出众、个子不高的曹娅莎常常成为同学们议论的焦点。但曹娅莎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依然我行我素。　　曹娅莎爱好文艺，天赋颇高。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她的特长可以得到充分地发挥，经常在学校及市里的文娱活动中抛头露面，一试身手。因此，尽管学习成绩一般，仍不失同学中的佼佼者。
　　曹娅莎也喜欢这种优越的感觉。她的父亲是驻潍某部的师级干部，家庭处境比一般同学好得多。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儿，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这使她习惯于对人大声说话，有点颐指气使的任性。
　　当时的曹娅莎一心想当个舞蹈家，几乎每天早晨都跑到烈士陵园附近压腿练功。1974年，前卫文工团来校招文艺兵，曹娅莎踊跃地报了名，并顺利地迈进了前卫文工团的大门。半年后，全国部队清退“后门兵”的工作全面展开，因考虑到以身作责，她的父亲——一位建国前的“老革命”愣“逼”自己的女儿脱下了军装，芭蕾梦的破灭让小娅莎很不开心，甚至有点儿迁怒于父亲。
　　走出军营的曹娅莎高中毕业后就下了乡，返城后在潍坊染织总厂当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也许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曹娅莎一有空闲时间就拼命学习，终于在进厂几年后调进科室从事起设计工作，之后，她考取了无锡纺织学院，三年脱产学习后，拿到大专文凭。

经商婚姻皆失意

　　曹娅莎是因为企业效益不好而下海的。
　　1984年，曹娅莎同她在学生时代的一位初恋男友结了婚。第二年，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呱呱落地。单位上微薄的工资根本无法维持生计，于是，她打算辞职干个体谋生。曹娅莎兴冲冲跑回家同父母商量，谁知父母却是一百个不同意，父亲认为，自己的女儿穷大方、要面子，根本不具备经商的素质。曹娅莎一赌气离开了娘家。1988年，小两口好不容易开起了家烟酒店，为了把小店经营好，她每天早晨都挽着裤腿蹬三轮车进货。一番苦心经营，生意越做越大，曹娅莎索性在天坛市场搞起了批发。就在这时，曹娅莎的婚姻遇到了红灯。
　　也许是曹娅莎的个性太强了。丈夫的朋友多，经常拿点好烟好酒出去应酬，有时顾不得打招呼，将货款抓一把就走，这让曹娅莎非常恼火。大吵之后便是动手。曹娅莎当然不是丈夫的对手，于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她经常哭泣着往娘家跑。就在这一年，夫妻离婚，孩子判给了曹娅莎。曹娅莎发誓一定要让女儿过上好日子。为了再另起炉灶做生意，她索性把3岁的女儿甩给了自己的父母。　曹娅莎的生意渐有起色之时，另一位男士闯进了她的生活。因性格不和，这次婚姻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宣告结束。
　　1994年，全国上下一片“公司热”。曹娅莎决定大干一场。她通过银行的一位老同学千方百计贷到了300万，注册成立了潍坊海州实业公司，自任总经理。公司下设毛衣编织厂和娅莎服装天苑。虽然小编织厂从一开始就处于赔本状态，服装生意又很难挣到钱，但虚荣心仍驱使她买了轿车、手机，把自己的姨弟、二哥曹政军招至麾下，分别开出月工资5000元、1000元的高薪。
　　挥金如土的大手笔让“曹姐”的大名在潍坊越叫越响，虚假的繁荣里，只有曹娅莎心里清楚，还贷期已过，生意越干越赔，海州已走投无路了。

“中行”来了位“刘处长”

　　恰在此时，1996年5月初的一天，一位生意场上的朋友请客吃饭。心烦意乱的曹娅莎来到鸢飞大酒店。
　　那天晚上，酒席搞得很丰盛。大伙轮流向坐在主宾位置的一位中年男子敬酒。觥筹交错中，微微有点醉意的曹娅莎依稀听到，这位派头十足的汉子叫刘锦祥，似乎在“中行青岛分行干处长”。曹娅莎感觉就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乘着酒兴，曹娅莎开始向“刘处长”诉苦求助：“海州目前遇到点小麻烦，刘处长能否给贷点儿款，事成之后，我曹娅莎绝亏不了领导。”刘锦祥悠闲地拿起一根牙签儿，扬扬眉毛答道：“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曹姐。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只是……”“只是什么？”曹娅莎急切地追问了一句。“贷款很难，不如拆借资金，你只要在潍坊银行找到熟人，把钱存进去转出来，我就可以从银行拉来存单，然后一洗票……”“洗票？”曹娅莎如坠雾中。“怎么洗票不告诉你，徒弟会了师傅就没饭吃喽。”刘锦祥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酒足饭饱又得“高人”指点，曹娅莎坐在回家的轿车上顿时轻松了许多。第二天，她就来到中行潍坊分行拉存小组，找到了老朋友李先利（化名）。 此时，李先利正为迟迟完不成拉存款的任务而犯愁，听说有人借给曹老板一笔钱，存到行里，还能留下一部分顶任务，老李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这厢谈妥，“刘处长”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打来。曹娅莎心里又空落落起来。5月21日，曹娅莎的手机里终于响起了刘处长的声音：“钱拉到了，省财政国债服务部的，1000万。给你的条件是月息2分1厘，我拿2万元介绍费，钱到账后再划走500万。剩下的你用，怎么样……”虽然曹娅莎感觉“刘处长”狠了点儿，但在商言商，无利谁早起？毕竟留给自己的那部分也相当可观，于是，她连声应允了下来。
　　协议达成，曹娅莎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嘭嘭直跳：“会不会出事？反正刘处长洗票，怕啥！”曹娅莎咬咬牙，按刘锦祥的指示跑到中行存进100元，拿到了张整存整取的存单。
　　5月23日，刘锦祥怀惴一张1000万元的汇票来到潍坊。在曹娅莎的周旋下，很快把钱存进中行潍坊分行对公存款组的账户上。华灯初上时分，急匆匆吃罢晚饭，刘锦祥来到曹娅莎的住处，掏出瓶“消字灵”，很快，那张100元的存单变成了空白。刘锦祥大笔一挥，又将存款额变成了1000万。“单子我给国债服务部，一年之内，这笔任咱支配，就这么简单。”刘锦祥抖抖手中的存单轻松地说。曹娅莎顺手拎出两盒总统级齐民思酒递给“刘处长”，并保证，钱很快就能再转出来。几天后，曹娅莎果然轻松地划走了900万。她用留给自己的400多万元迅速还清了贷款，支付了息差，好处费。

“洗票”洗掉前生清白

　　还贷付息后，所剩资金已寥寥无几。曹娅莎决心再弄几笔“高息揽存”做做。这次，她决心甩开“刘处长”单独行动。
　　1996年7月19日，曹娅莎通过省城两家公司的副总，再度祭出月息21‰的“杀手锏”，从招远市农村信用联社骗来了500万。当天，曹娅莎同其兄曹政军找到潍坊市社会劳动事业保险处的一位会计，由这位会计的妻子，中行潍坊分行营业厅会计叶丽（化名）提供了一套作废的空白“中行潍坊分行特种转账传票”，曹娅莎没费吹灰之力就将500万元汇票存入银行，尔后从叶丽处取回这张汇票，在汇票上背书转达，将500元转存到自己的账户上。
　　当天下午，遭娅莎同其兄在家中“洗票”，并将这张假存单交给了招远来人。曹娅莎用这500万元给了中间人好处费，付息差，装修了公司，买了部桑塔纳。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曹娅莎驾轻就熟地加紧了她的发财计划。1996年7月26日，曹娅莎又以同样的名义，从招远市对外供应股份有限公司骗来了两张各500万的汇票，曹娅莎指使曹政军（在逃）用两张均为50万元的存单变造了两张500万元的中行定期整存整取存单，伪造了一份“委托投资协议书”，私刻了存款人和中行储蓄所会计名章，企图将此款从银行骗出，只是因当时的银行经办人发现了对方身份证的编号错误而未予提取。
　　1996年8月5日，中行潍坊分行终于发现了第一笔存款有诈。一辆呼啸的警车将曹娅莎请进了公安局。

她用生命去还债

　　自被捕之日起至最高人民法院下达死刑命令，曹娅莎在高墙内度过了两年半时间。直到此时，曹娅莎才弄明白，刘锦祥根本不是什么处长，而是个十足的江湖骗子。这期间，曹娅莎始终抱着一丝生还的希望，并天真地写下悔过书，表示出狱后守法经营，挣钱还账。
　　1997年10月13日，潍坊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曹娅莎因犯票据诈骗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10万元。刘锦祥被判无期徒刑。曹娅莎不服，提起上诉，经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裁定，维持原判。
　　据悉，市、省、中央三级法院对曹娅莎的量刑极为慎重。最高人民法院在认真调阅了曹娅莎的案卷后认为，曹娅莎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变造欺骗手法，诈骗资金2500万元之巨，虽经公安机关全力追款，但仍给国家造成近300万元直接经济损失，金额特别巨大，应予依法严惩，潍坊中院的量刑完全恰当。但新《刑法》有关犯罪罪名的司法解释出台后，其所犯罪名更适合于金融凭证诈骗罪一款，因此，将票据诈骗罪改判为金融凭证诈骗罪。1999年3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执行死刑的命令。
　　曹娅莎的辩护律师、潍坊大鹏律师事务所刑事部主任李宏伟为了免曹一死曾竭尽全力，先后辗转深圳、北京，找到他的前夫、家中父母要求积极退赃，以求宽大。但他们终因各种原因而未能拿出钱来。李宏伟告诉记者，曹娅莎所骗钱财大多还贷，投入到其公司亏掉，出手大方的她一听到朋友有困难就会顺手甩出几千块，连个借条都不打，浓重的江湖气和女强人的畸形心态导致到头来既坑了国家，又毁了小家。
　　也许是女强人的心态使然，临刑的头天晚上，曹娅莎并未流露出绝望的恐慌，她认为自己“罪当一死”，并留下一份遗书，叮嘱孩子好好学习，清白做人，企求双亲保重身体。最后她用钢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面带微笑的自己，留给两年多来未曾见面的女儿做永世的纪念。
　　懂事的女儿床头有一盆艳丽的月季，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妈妈的骨灰埋进盆内的土壤，以求能天天见到梦中的妈妈。
　　白发人送黑发人，74岁高龄的父亲已欲哭无泪，13岁的女儿从此将失去母爱，三个多月的沉沦，导致曹娅莎40岁的生命提前终止，一个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家庭从此破碎。
　　曹娅莎之死，留下的教训太多太多。 （该文先后被《扬子晚报》、《现代家庭报》等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