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8年12月18日
《联合日报·联合周末》头版头条

吃吃喝喝打白条   民怨沸腾讨说法

这个镇政府好大一张嘴

　　白条形形色色，但打完白条再来个年度汇总，总条一大摞，一拖三两年无法兑现的情况却不多见。
　　山东省菏泽地区成武县成武镇，十几家个体户手里都攥着一叠吃喝欠下的白条。这些白条，有的盖有该镇党委鲜红的公章，显得颇为“庄重”；有的只在半尺长的白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个欠款数。望着这一张张记载着该镇某些干部“废寝不忘食”的原始证据，谈起无数次要账经历，不少个体户已“修炼”得心如死水般麻木，有的则张口就骂，怨气冲天，有的干脆一纸诉状将镇政府推上了被告席。

“红双喜”喜不起来      “庄户人”怨愤交加

　　“庄户人饭店”位于成武县委招待所对面，门脸儿不大，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敲响老板孙天兵卧室的门时，天还没亮。听说记者大老远跑来采访成武镇吃喝打白条的事儿，睡眼惺忪的他忙将记者让进一间包房，借着昏暗的灯光，这位中年汉子开始大吐苦水。
　　孙老板说，为了建这个饭店，他求亲告友，四处磕头，加上银行贷款两万元，才凑起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之后，小两口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生意越来越红火，哪知麻烦也接踵而至。
　　孙天兵告诉记者，前些年，镇上来人吃饭还付过几回钱，可到后来，便打起了白条，隔三差五再结回账。他心想：拉个主顾不容易，打条就打条，政府还能跑了不成。就这样，白条越攒越多，流动资金越占越少，有时，甚至连买菜的钱都捉襟见肘。他曾多次到镇上要账，但镇政府每次都以“没钱”、“年底一块算”为由拒绝。老板娘火了，多次跑到镇上大骂。结果，“骂也没用”、“没钱就是没钱”。
　　为了将一张张白条和签过字的点菜单存好，孙天兵两口子特意买了几个大信封，以备“存档”，并把希望寄托在年底。但直到去年年初，孙天兵才知道“年底一块算”是啥意思。原来，为了减轻酒店老板保管一张张白条的不便，镇里一些“公家人”开始将零零碎碎的小白条汇总成大白条。
　　记者看到，仅1997年元月2日的一张汇总白条上，成武镇就欠下该饭店吃喝费用22956元。
　　1997年元月3日，拿到总条的孙老板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一大堆不知攒了多久的点菜单。镇党委办公室秘书大笔一挥，再次将其汇总成一张“欠红双喜饭菜款931元整”的白条。元旦到春节期间，本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孙天兵一家却不得不一趟趟往镇上跑。直到28日，孙老板千辛万苦总算要来了11000块的欠款。旧账没完，新账又添。1998年元月22日，孙老板将去年的签字饭单一汇总，噼啪一算吓人一跳：这一年，镇干部仅在这个饭店就“消化掉”了31670元。
　　从今年开始，孙天兵将“红双喜”改成了“庄户人饭店”，并下决心，成武镇再来人，不付现金，拒绝上菜。为此，两口子特意请人用“即时贴”剪了几个大字贴到了最醒目的一块玻璃上：本店概不赊账。
　　记者采访的当天，“庄户人饭店”老板娘又翻箱倒柜，一大摞属于成武镇的点菜单粗略一算，足有5700元。
　　目前，“庄户人饭店”的经营已举步维艰。短短三年时间内，仅成武镇政府一家就欠下吃喝款50000多元，占了该店原有资产的四分之一还多。孙天兵无奈地说：对成武镇的欠账越要越没信心，“红双喜”喜不起来了，再不还钱，“庄户人”迟早得关门。
　　在成武镇，像这样的“白条万元户”足有十余家。镇政府对面的一家酒店也有五六万元的白条。一家烟酒批发店，店主贷款8万元起家，镇政府就赊欠了3万元。由于前几天传出镇上准备还钱的消息，部分店主对记者的采访顾虑重重，怕影响自家欠款的归还而执意不让记者透露其姓名。
　　目前，仅记者了解到的欠款数便有三四十万元，总额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这些五花八门的欠条来自镇里党委、政府、“七站八所”在内几乎所有部门，有的甚至写有“招待老干部”、“去某某领导家用”等字样。
　　就这样，凭借一张张严重败坏党和政府形象的白条，众店家的烟酒糖茶菜成了干部们随便割取的“唐僧肉”。

下岗工怒讨公道    赢官司执行无望

　　今年5月，下岗职工李建平将成武镇政府告上了法庭。
　　在众多饱受白条之苦的业户中，李建平是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的惟一者。
　　他告诉记者，告政府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有的酒店利润大，要回一半欠款就赔不了；有的人则可以通过各种关系要回点钱来；自己是“上面没有人，下边无人帮”，烟酒批发的利润又低得可怜，有些欠账眼看着已快两年了，再不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连诉讼时效都过了。
　　李建平是成武县副食品公司的一位下岗职工。1994年5月，停发工资的企业让职工们租下门头房搞店外经营，自谋出路。他向人借了两万二，加上自己仅有的8000元办起了一家注册资金为3万元的“第十烟酒副食品批发部”。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一捆啤酒只挣一两毛钱，李建平都执意给人家送上门。小店在夫妻俩的操持下渐渐有了起色，镇政府也开始在这里“定了点”。当时，李建平认为，打白条也是挣利润，只要态度好，不愁要不回钱。
　　谁知，1997年3月底，李建平拢了拢单子一算：自己的利润几乎都“存”到了成武镇政府欠下的白条里。
　　1997年3月31日至1998年4月13日期间的三张白条显示：成武镇共欠烟酒食品款26918元，几乎是该店注册资金的总和。
　　这期间，李建平在小店到镇上仅500米的路上不知往返了多少次，次次空手而归。这让他感到格外纳闷：镇上的领导屁股底下是桑塔纳，手里拿着大哥大，出入饭店却没钱还账，啥意思？
　　再也拖不起的李建平与成武镇政府对簿公堂了。起诉时，他特意申请对该镇车辆进行“财产保全”，可得到的回答是“欠款数额太少，不值得财产保全。”尽管如此，1998年6月1日，成武县人民法院还是做出了公正的判决：成武镇政府于判决生效后十日内付清欠款。延期付款，滞纳金从欠款之日起按每日万分之五计算到还款之日，与欠款同时付清。
　　为了打这个官司，李建平虽然垫付了1350元的案件受理费，但还是为自己很快讨到了说法而高兴。
　　一个月后，却迟迟不见镇政府有还钱的迹象。无奈，李建平再次走进庄严的法庭申请执行。这次，执行庭一位具体办案的人告诉他：这事很难弄，人家是书记、镇长，又不能下传票拘留。车是镇上的交通工具，没法扣。账上什么时候有钱再说吧！
　　李建平有些搞不懂了。他困惑地问记者：“自己从一位下岗工到年交各种税费一万元的个体经营者，一直感到很光荣，尤其是自己上交的钱能够负担两个农村干部一年的工资更感到欣慰。可咱纳税人养活的某些干部咋就不能为老百姓干点儿实事儿！在电视上看到农民欠了几百块钱这费那费，有些干部就敢牵人家的牛、扒人家的屋。干部欠老百姓的钱咋就这么心安理得？为什么法庭的判决到了镇上这一级就变成一张废纸了呢？”
　　就在记者采访李建平三个小时后，镇里一位副书记终于给他送来 5000元钱，并一再要求他“别吱声了”。面对记者的采访机，李建平最后幽幽吐出了一句话：“迫切要求新闻监督！”

离任者异地升迁    新班子艰难还钱

　　据了解，今年春天班子换届时，成武镇原来的主要领导均已离任而去。原镇党委书记高升为邻县副县长，原镇长则调到另一个乡镇当了书记。面对记者，上任伊始就被送上被告席的现任党委书记刘建华颇为尴尬，他一再向记者表示：“镇党委的态度很明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抹平这个窟窿实在是太难了。”
　　据了解，成武镇一年的人头费就需710万元，而财政收入只有450万至460万元之间，尚有200多万元的缺口。财政压力大，上几届遗留的问题又多，新班子目前尚处于理顺阶段。新班子组成的“清欠小组”目前正在加紧做这方面的工作。
　　刘建华书记告诉记者，账目清理出来后，将视年底财政状况按比例先还一批。目前已还了“三五万”，希望群众谅解他们的难处。
　　谈起成武镇为何欠下巨额吃喝费，现任镇长李守奇强调，成武镇的账不是哪一届政府欠的，历史遗留问题较多。成武镇在县城，吃喝招待、礼尚往来多一些，制度把关不严，管理上存在不少漏洞。新班子将以此为戒，接受教训，增收节支，裁减冗员，并严格执行招待费有关规定，抓好落实。
　　据了解，原镇财政所主持工作的一位副所长已被停职。记者要求看镇政府现存的吃喝白条，不巧“管档案的同志下了乡”。至于这些年到底欠了多少吃喝账，书记镇长均表示要等清账小组工作完毕才能出来。
　　据悉，成武县检察院已介入此事，相信调查结果不久将水落石出。（该文先后被《羊城晚报·新闻周刊》、《民主与法制画报》等报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