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往事并不如烟
　　上哪里去？
　　田萌生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确切地说，他想起了一个女人。
　　郭慧玲，他的中学同学，他的朦胧的初恋女友，一个在当时很有
可能成为他的老婆的女人，在这个城市的一个旮旯里开着一个小饭馆。
　　他现在特别想见她。
　　他干脆不打伞，任雨水溅满一身。慢慢地在大街上走着。裤兜里
的手机响得急促，他知道是魏虹虹找他，她习惯在下班时刻对他发布
一些指示，或者买完菜再去幼儿园接儿子，或者再顺便买一样什么东
西。
　　可现在，他做不到再去搭理她了。
　　当他站在郭慧玲的小饭馆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不再
飘着雨丝，北风却一阵紧似一阵。他不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服务员告诉他老板娘过会儿才能回来。
　　他在店堂昏暗的一角选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瓶半斤装的老作坊，
几碟小菜，他的嘴唇刚沾到浓烈的白酒，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从来
没有这样独饮独斟，虽然有一点酒量，平时却深藏不露。他望着酒杯
里那一汪无色透明的液体，仿佛那是一面镜子，照出一个身心疲惫的
自己；一个卸下面具、现出伤痕累累的自己。
　　失却了灵魂的躯壳是何等沉重啊！迷失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的呢？
　　往事已经久远，又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第一次见到宫复民时，心里竟生起一种朝圣的感觉，就像一条
小船突然驶进了宽阔的海面，扑面而来的是绚丽的霓虹。接下来是和
魏虹虹的婚姻，他能够娶一个市劳动局副局长的千金、市工商银行行
长的外甥女做妻子，给老家人挣够了面子，但他为此付出了多么沉重
的代价。为了保住并且一点一点提升自己的职位，他硬是用自己的两
个膝盖，一寸一寸爬上来的……做什么都得上面有人啊。
　　喔呦，稀客来了。
　　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突然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
么，不欢迎啊。田萌生打量着久违的郭慧玲，高挑的微微发福的身材，
披着半肩黑亮的长发，一件时髦的风衣裹着她丰满的胸部；一双还是
那样好看的凤眼周围，隐隐有了细密的皱纹。
　　往事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从小学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不说青梅竹马，也是朝夕相处。
他们相互之间的好感是朦胧的，纯洁的，虽然从没挑明，但彼此心里
明白。
　　当时大队支书的女儿正在向他表示好感，他希望她能在父亲面前
给他说几句话，争取一个上大学的指标。虽然慧玲不嫌他家穷，但内
心的一份自卑，加上对自己前途的莫名期待，使得田萌生不愿和郭慧
玲明确关系。
　　后来，慧玲突然先他而进城了，他知道后，心里像被挖了一块。
但他依然坚持等待着仅仅一两个的工农兵大学生推荐指标，渴望自己
的命运彻底改变。
　　可是他最终并没能如愿，那个名额最终被邻村的一个青年夺走了。
据说，那人的一个亲戚在城里做什么局长呢。
　　他田萌生上面没人啊。
　　再后来，他听说慧玲嫁了个警察。
　　他什么都落空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反省自己，觉得那是一种
报应。
　　生意还好吧。
　　还行。不瞒你说，靠朋友帮忙，我在解放路又盘下一家饭店，正
在装修。
　　解放路可是市中心的黄金地带。田萌生想起来，慧玲的老公是个
警察，如今警察这行可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空气呢。
　　萌生，你可瘦多了。慧玲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还是老同学理解我。田萌生指指胸口，说，这里苦，闷。
　　慧玲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萌琴常到这里来。
　　田萌生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在妹妹萌琴面前提起过慧玲呀。
　　慧玲说：亲不亲家乡人嘛，哪像你，一头扎在乌纱里，眼睛就长
到眉毛上面了，就怕别人耽误了你的前程。
　　他被她戳到了痛处，不免有些尴尬。封存的心事被揭开，他突然
有一种要倾诉的感觉。
　　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宫复民行长找他。
　　他突然冷笑一声，把个郭慧玲吓了一跳。
　　他关了手机，说：不管他，咱喝！
　　慧玲把酒瓶抓在手里，说：别有了点不上心的事儿，就栽在黄汤
里。你那点事我知道。别像个狗熊似的，让别人看不起咱乡下来的。
　　心绪烦闷的田萌生还是醉了。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