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山东”：倾斜创造辉煌
　　记：10年前的“海上山东战略”使山东让人刮目相看。我们在总
结、反思山东经济崛起的时候特别想知道，“海上山东战略”当时是
在一种什么情况下提出来的？
　　赵：90年代初期，关于发展沿海经济的热潮甚嚣尘上，有“海上
辽宁”、“海上江苏”、“海上浙江”等，当时山东提出了“开发黄
河三角洲”和“海上山东”战略。1992年，山东省政府组织了一批学
者、专家在潍坊开了三天会，大家集思广益，提出了这个经济发展战
略，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重视，领导们到北京开会时都提它，加上媒
体的宣传，“海上山东”就家喻户晓了。
　　记：战略的提出是基于什么经济基础与现状？
　　赵：在此之前，山东沿海渔业产业单一，渔民们只搞捕捞，而且
是近海捕捞，渔业利润低微。战略提出前，山东的农业产业调整已经
取得了很好的经验，政府决策者就将这些经验移植到这个战略建设中。
好家伙，当时青岛、烟台、威海、日照都在加紧搞产业调整，放弃近
海捕捞，开始渔业养殖、加工，出现了长山列岛渔民关于“捞铜——
加工海带，捞银——养殖扇贝，捞金——培育鲍鱼”等多种产业。渔
民们加工海带赚取的效益比利用外资搞鲍鱼苗养殖，出口日、韩赚取
的外汇要少得多，这给渔民一个比较：谁的科技含量高、谁的资金实
力大，谁就能挣大钱。于是，荣成、文登等地竞相效仿，这样，无形
中沿海地区的产业调整就成功完成了。
　　记：“海上山东战略”造就了哪些新兴产业？
　　赵：除了在产业调整中建立起的养殖业外，远洋捕捞业迅速发展
起来，渔民们在养殖业上发了财，就将资金投在购置机动捕捞船上，
他们不仅在南太平洋捕捞，还到南美洲去，当地捕，当地销，只拿着
外汇回来。第二是加工业，当年，捕捞期一到，天傍晚时，妇女、老
人、孩子不约而同地积聚在海边，祈祷出海的人平安归来；夜深的时
候，大队书记拿着喇叭四处召集大家将堆积如山的鱼搬到车上，连夜
拉到外地去卖。现在好了，他们的保鲜技术已经很不错，什么样的海
产品也能保鲜了。第三是造船业，青岛的造船业已经很发达了，长山
列岛的渔船修理业也很好，创造了很多经济效益和就业机会。我曾经
到过俄罗斯的海参葳，那里的造船业、修船业十分发达，专门出口日
本、韩国、朝鲜，渔民十分富裕，不用耕种就能家家住上别墅，山东
沿海地区也应该在造船业方面下工夫。第四是旅游业，青岛、威海、
烟台、日照等地的旅游业产已经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旅游业
还带动了其他产业的发展。第五是海洋制药业，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
更加广阔。第六是海上运输业，青岛已经成为亿吨大港，日照的港口
吞吐量也已超过亿吨，还有威海港、烟台港也已成为北方重要的港口。
这些产业都具有巨大的经济潜能，是山东经济发展的动力。
　　记：“海上山东战略”的成就能不能用一种指标加以衡量？
　　赵：这很困难。它的成就实在太大了，没法用具体数字进行换算。
你说青岛的家电制造算不算“海上山东战略”的成绩？如果没有这个
战略带来的倾斜、开放的大环境，就没有青岛现在的经济积累，家电
行业的基础会这么大吗？它的外向度有这么高吗？所以说，这个战略
的价值和意义是不可估量的。

　　东西之差：落差多大？
　　记：我们感受到的山东东西部之差距，用数字说明可能更真切，
更惊人。一般来说，地区之间的GDP总量比较能反映这种差别。来自
统计部门的消息，2000年山东省GDP总量达到8542.44亿元，东部地区
是5574.11亿元，西部仅为3008.49亿元，东部是西部的1.85倍。青岛
市2000年GDP达1150亿元，而同期西部地区的菏泽市只有208.59亿元，
而菏泽的面积、人口要比青岛大得多。这样巨大的落差是怎样形成的？
　　赵：这种不均衡有自然的原因。东部地区资源丰富，自然条件优
越，有2000多公里海岸线，有许多港口、岛屿，气候宜人，适宜发展
航运业、造船业、渔业和旅游业。同时，它还有石油、黄金等矿产资
源，如东营市的胜利油田是我国第二大油田，招远金矿储量居全国第
一。另外，东部气候好于西部，降雨量适中，并有低山、丘陵、平原、
盆地等相互交错，适宜农、林、牧、副、渔等全面发展。
　　山东西部较东部自然条件要差一些。除临沂、枣庄外，其他地区
降水量稀少，且降水季节分布不均，旱涝灾害十分严重，对农业等发
展制约很大，根据对500多年（1470－1979年）的历史数据分析，重
涝年占10.6％，大旱年占9.2％。而且地形以平原为主，森林覆盖率
低，土地类型少，造成生态环境脆弱。尽管该地区煤炭资源丰富，但
由于受其基础设施水平和加工能力所限，矿产资源的优势并没有变为
商品经济优势。
　　记：这一点我感触特别深，西部的枣庄市，因煤而建，因煤而兴，
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到国家与地方财政分灶吃饭时，原本它可以
积累下财富，但它的煤炭资源已经接近枯竭，资源已不再是它的优势，
而常年开采导致的地势下陷、农田毁坏又加重了它的负担。枣庄目前
的窘况反应了资源型城市如何转型的难题。菏泽据说地下储油十分丰
富，可由于没有抓住当年中原油田选址的机遇，也失去了借助石油开
采而发展的机会。
　　赵：是这样的。
　　记：自然条件方面西部逊色于东部，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无奈
它何，那政策方面呢？
　　赵：山东东西部资本存量和增量的差异是巨大的，我们可以从每
年固定资产投资的数字中看到这种差距。（数字参见前文——记者注
）固定资产投资能够拉动其他产业发展，改善投资环境。由于西部在
基础设施方面远远落后于东部沿海地区，所以在后来吸引外资方面就
丧失了吸引力。东部地区开放度高，利用外资数额就大，地区经济发
展就快；而西部地区开放度低，外资就不愿意来，因此它的经济就缺
乏外部助力。
　　从政府宏观调控政策来看，由于1978年以后，国家实施了“效率
优先”原则，在政府行为中开始倾向于优先开发东部沿海地区，使东
西部差距迅速拉大。这种倾斜还表现在财税政策方面：国家实行“分
灶吃饭”的财政包干制度后，增加了沿海地区的财政留成比重，使沿
海地区的财政收入大部分留下自用（沿海开放城市可留成其财政收入
的50％，像青岛等计划单列城市，留成比重高达70％－80％），同时，
沿海城市还享受省财政的拨款条件；在税收方面，开发区内开办的生
产、科技性的“三资”企业，其从事生产、经营之所得还按减15％在
税率征收所得税，其中，经营期长达10年以上的企业，从开始获利年
度起，还享受两年免税、两年减半征税的优惠；对保税区加工运输出
境的产品，免领进出口许可证，并免征关税、工商统一税等。再就是
投资政策，十多年来，山东省一直不断加大对东部的投资力度，同时，
国家放宽沿海开放城市利用外资建设项目的审批权限，如青岛、烟台
等开放城市放宽到500万美元以下，使东部地区成为外资选择投资的
热土。十几年来，东部引进外资额占全省引进外资总额的80％以上，
这样就大大促进了东部经济的规模和发展步伐。
　　记：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东部连续不断的投资和
外资的进入对人才的吸附能力远远超过了西部，甚至将西部的人才吸
引到了东部，由此更加大了东西部的差距。
　　赵：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们搞科研的，喜欢用数字说话，我还是
以一组数字来说明这个问题吧。东部地区农村适龄人口中，受大专以
上文化教育的占0.0054％，文盲占5.8％，而西部地区分别是0.0032
％和10.9％。至于管理者素质，2000年全省从事科研和综合技术服务
也的总人数是60092人，其中，东部为43521人，西部只有16571人，
占27.6％。这说明，专业技术人才均集中于东部。
　　记：这些数字传递的信息是惊人的，如果放任这种差距，其结果
会是怎样的？
　　赵：根据威廉姆斯的经济发展倒“U”字型学说，国家范围内，
当经济处于发展初期，区域之间的差异是小的；但随着经济发展速度
加快，区域之间的经济差距就拉大了；而当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时，
这种差距就会缩小。我个人认为山东经济发展轨迹大体上遵循了这一
学说。
　　记：您是说在工业化初期，山东东西部差距并不大，而现在正处
于差距拉大期？
　　赵：是的。以农业尤其是种植业为劳动力就业的主要部门时，山
东东西部经济差异性很小，甚至有些年份西部发展速度高于东部，19
78年－1984年间，西部工农业及GDP增长速度均高于东部，德州市在
这个时期的GDP增长、农业递增速度、工业递增速度分别是23.8％、18.
5％和15.4％，而同期的青岛市同类指标是9.1％、11.5％和7.2％。
在工业化中期，第三产业迅速发展并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不断加大，
从而形成“3：2：1”的结构形式，此时，东西部差距开始拉大。198
0年，东部地区人均GDP是西部的2.31倍，1990年和2000年上升到2.95
倍和4.53倍。按照这个模式预测，2005年和2010年将分别是5.61倍和6.
95倍，30年间人均GDP的绝对差异将增加200％。如此看来，差距将以
更大的幅度拉开。
　　记：不均衡发展的问题已经成为一个社会性问题、世界性问题。
“9·11”已经让世界开始思考不均衡问题的后果。我们的不均衡问
题尽管没有美国那么大，但我们应该防微杜渐。
　　赵：因此说，我国的西部大开发战略是英明的，而山东对西部的
开发也该尽快找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赵海成：将倾斜还给西部
　　记：山东省政府在西部搞的“光彩事业”、“一对一帮困活动”
等，可以看成是西部开发的转向，但我们在采访时发现，这样的活动
对西部的拉动作用似乎并不大。
　　赵：这些活动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东西部之间的差距。如果仅以企
业行为帮助西部，其结果可能适得其反，因为，企业以盈利为目的，
东部的企业在与西部的企业竞争中，会毫不费力地将尚处稚嫩状态的
西部企业消灭掉。我认为，最根本的，是在宏观调控和政策制定方面
向西部倾斜。为什么不呢？东部过去独享的，现在应该还给西部。
　　记：您的建议是不是有些理想主义色彩？市场经济中，竞争是均
等的，政府也已经退守到为企业服务的份上了，还能有什么倾斜政策？
　　赵：政府可以通过产业政策进行调控。产业政策包括行政性政策
和市场性政策。前者主要靠指令性计划，运用行政措施进行控制，比
如对外汇基金出口贸易的管制等手段来实施；后者则是靠差别利率、
差别税率、差别汇率、奖罚措施等经济杠杆来实施。地方政府能够直
接控制的投资增量和存量是发挥政府作用、调节经济活动的重要物质
保证，是政府合理布局产业政策的支撑点，因此，省政府对各产业在
全省的布局应该有一个总体规划，对西部地区重点产业实行倾斜政策，
在资金、税收、信贷等方面给予特殊优惠，使西部重点企业在宽松舒
适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记：实际情况可能与您的设计出入太大，我们在西部常常看到这
样的情景：因为发展不起来，银行等金融部门已经撤出了西部地区，
这样的情况在枣庄、菏泽已经发生了。去年，工商银行将枣庄视为“
信贷高风险区”，撤走了大量信贷机构。而单靠这些落后地区自己的
存贷能力，是远远不能支撑起当地经济发展的。
　　赵：还可以进行区域政策调控。区域政策包括投资政策、信贷政
策、价格政策以及科技教育政策、人才政策等。首先，政府应加大向
西部投资的比重，改善西部的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环境，同时，凡
是外资中符合山东省产业政策和区域政策的项目、资金、技术，就投
到西部去，并按照一定比例给予投资补贴。其次，信贷政策也应该向
西部倾斜，政府对西部实施低息贷款和无息贷款项目，并相应地延长
还款期限；政府要为企业提供担保，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在现有的
情况下，政府的信誉是最大的保障。第三，价格政策的理顺应有利于
西部发展的要求，对加工制成品、资源型初级产品以及农产品等价格
应进一步理顺，通过减免税收、转移支付等手段，以弥补不合理的比
价，使西部的资源优势尽快转化为经济优势。我在东部沿海考察时，
常常听渔民说，他们今天的富裕生活得益于政策，什么政策？就是价
格政策。仔细回想一下，20年前，一斤对虾只有几块钱，一斤青鱼三
毛钱，鱼类的价格与粮食的价格差距不大，所以渔民与农民一样；现
在，渔民们说，他们的产量与过去差不多，可收益是过去的几百倍。
是价格政策让渔民富了，为什么不能在价格方面也让农民富裕起来？
　　记：那么科技和人才政策怎样倾斜？毕竟人的因素是最重要的呵。
西部地区缺乏资金，用高薪招引人才恐怕难堪重负。
　　赵：加大对西部地区的教育、科技投入。同时，你所担心的资金
问题应该由财政扶持，从省政府财政专项经费中列支；对应届大学毕
业生、研究生、留学生、回国人员的就业制定导向性倾斜政策，在工
资、住房、研究费用等方面的增资都应该从财政中转移支付，使得这
些政策落到实处。
　　记：对一个地区的支持，最好的办法是将它的优势潜力发挥出来。
在有效利用西部资源优势方面，您有什么高见？
　　赵：是的，西部的农牧产品应该成为它的主导产业和新的经济增
长点。据统计，我国的蔬菜出口量是进口量的30多倍，而且出口金额
是进口的50多倍。蔬菜的生产成本和价格我们有优势，这个方面山东
西部也有优势，京九铁路经济带可以作为高效产业带、外向型经济带
和高效农业产业带来建设，而鲁南欧亚大陆桥、黄河三角洲经济带的
开发，都将给西部带来发展机遇。
　　记：其实我们都很希望“海上山东战略”融合于山东即将进行的
西部大开发之中，这样也许能使西部更快发展。只有东西部融合了、
协调了，山东经济才真正显示出健硕的力量。
　　赵：这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我在1994年的时候发表过一篇短文
——《聊城办特区如何？》，目的是提醒西部地区的人们要有开放意
识，争取意识，只有西部与东部一样全方位开放了，东西部地区才能
实现资源优势互补，资源配置才能最优化。我认为“专业化分工与合
作”是一种比较好的东西部融合方式，东部地区的大型企业能不能将
其零部件生产分离出来，优先转移到西部生产？尤其是农产品加工，
山东已经取得了很好的经验，这种“东部龙头企业＋西部原料基地”
的模式，极大地调动了东西部地区的积极性，促进了全省经济的快速
发展。